1984 年 7 月 5 日的北京农业大学,暑气已经裹住了整个校园。农学楼前的杨树叶被晒得打蔫,贴在枝桠上,蝉在树洞里 “知了知了” 地叫,声音又响又急,像是在催着学生们赶紧回家。麦秋的宿舍里,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—— 帆布包敞开着,里面塞着叠得整齐的蓝布衬衫(娘去年给做的,洗得发浅)、几本卷边的专业书(《作物栽培学》《农村经济学》),还有最要紧的调研资料袋,用麻绳捆了两道,怕路上散开。
“麦秋,你这资料可得看好,别跟上次似的,把笔记落火车上。” 室友王磊正蹲在地上帮他绑行李带,手里攥着根粗麻绳,“俺听说你们村调研要问好多数据,你要是漏了,可咋跟村民交代?” 麦秋蹲下来,把资料袋又往帆布包深处塞了塞:“放心,这次俺揣怀里,丢不了。对了,俺给你带的腌菜,放你桌角了,记得吃,别放坏了。” 那是娘特意装的小坛腌萝卜干,用黄泥封了口,能存半个月。
从宿舍到北京西站,麦秋倒了两趟公交 ——1 路转 9 路,车票各一毛钱。公交上挤得满满当当,大多是拎着行李的学生,有人背着画夹,有人抱着吉他,还有人手里攥着给家里带的北京果脯,塑料包装在太阳下泛着光。麦秋把帆布包护在胸前,生怕挤坏了资料,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,浸湿了衬衫领口,他却没敢抬手擦 —— 怕一松手,资料袋就被挤掉。
火车站的人更多,售票窗口前排着长队,队伍绕了两圈,有人手里举着小马扎,有人干脆坐在行李上。麦秋早就提前买好了票,是绿皮硬座,票价十八块五,票根被他夹在《作物栽培学》的扉页里,边角都被体温焐软了。候车室的吊扇 “吱呀” 转着,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,他找了个靠柱子的角落坐下,掏出自带的搪瓷缸,接了点凉白开,慢慢喝着 —— 缸子是学校发的,上面印着 “北京农业大学 82 级”,掉了块瓷。
下午两点,火车终于进站了。绿色的车身冒着淡淡的白烟,车轮碾过铁轨,发出 “哐当哐当” 的闷响,震得地面都有点颤。麦秋跟着人流挤上火车,车厢里的热气更浓,混合着泡面味、汗味和劣质烟草味,过道上站满了人,连座位底下都躺着人,抱着行李卷。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 —— 靠过道的 12 号座,旁边坐着个卖草帽的老汉,草帽堆在脚边,足有二十多顶,麦秸编的,透着股干香。
“小伙子,回河北老家?” 老汉手里正编着一顶新草帽,麦秸在他指间翻飞,很快就有了帽檐的形状。麦秋点点头,把帆布包放在腿上:“俺们村要来人调研产业,回去帮忙准备。” 老汉 “哦” 了一声,抬眼打量他:“看你像个学生,念大学?”“嗯,北京农业大学,学种庄稼的。” 麦秋笑了笑,老汉也笑:“好啊,学了技术回村,比在外头混强,庄稼人就得靠地吃饭。”
火车开起来后,窗外的风景慢慢往后退 —— 北京的高楼越来越少,换成了成片的玉米地,绿油油的叶子被风吹得翻卷,偶尔能看到路边的农舍,红砖墙,黑瓦片,院子里晒着刚洗的土布衣裳,五颜六色的。下午四点多,有小贩推着小车过来叫卖,车上摆着茶叶蛋(五毛钱一个)、方便面(一块钱一包,华丰牌的),还有冰镇汽水(八毛钱一瓶,橘子味的,用泡沫箱装着,盖着厚棉被)。
麦秋买了个茶叶蛋,慢慢剥着壳 —— 蛋黄有点溏心,比娘煮的差远了。老汉从口袋里掏出个干硬的玉米饼,咬了一口,递给麦秋:“尝尝?俺家老婆子做的,抗饿。” 麦秋赶紧摆手:“不用,俺带了馒头。” 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娘早上刚蒸的白面馒头,还带着点温乎气。
火车走了十四个钟头,到县城站时,天刚蒙蒙亮。站台上的路灯还没灭,昏黄的光落在空荡荡的轨道上,远处传来几声鸡叫,混着火车的汽笛声。麦秋背着帆布包,先往县城供销社走 —— 李婶托他买油纸袋,说村里之前买的快用完了,小包装腌菜还得靠这个装。
县城供销社刚开门,卷闸门 “哗啦” 往上拉,售货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,穿着蓝色的制服,正用抹布擦货架。货架上摆着成捆的油纸袋,分大小两种,大的能装两斤,小的装一斤,标签上写着 “一毛钱十个”。“同志,要多少?” 妇女抬头问,手里还攥着抹布。“两百个一斤装的,谢谢。” 麦秋递过两毛钱,妇女从货架上取下两捆油纸袋,用粗麻绳捆好,递给他:“这油纸袋结实,装腌菜不渗油,俺们卖了好些年了。”
从供销社出来,麦秋去了赵老板的商店。商店门是虚掩着的,推开门就看到赵老板坐在柜台后算账,算盘珠子 “噼里啪啦” 响,桌上摆着个搪瓷杯,里面泡着菊花茶,还冒着热气。“麦秋,你可算回来了!” 赵老板赶紧站起来,接过他手里的油纸袋,“你娘昨天还托人带话,说让你到了先去家里,别耽误了早饭。” 他指着柜台后面的凤凰单车:“俺天天给你擦,车链上了油,你骑上试试,比之前还顺溜。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