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2 年 2 月 18 日,正月廿五的县城还裹着年味的冷意,天刚蒙蒙亮时下过阵小雪,这会儿太阳没出来,柏油路上的残雪融成黑污的水洼,车辙压过,溅起的泥点粘在路边的杨树干上,冻成了浅褐色的冰壳。空气里飘着煤烟味,混着街角国营馒头铺蒸屉里漏出的麦香,偶尔有 “永久”“飞鸽” 牌自行车从身边掠过,车铃 “叮铃铃” 响,惊飞了落在电线上的麻雀。
麦秋赶着驴车,在县城的主街上慢慢走。拉车的是李婶家的老灰驴,毛色发暗,却比平时精神些,许是知道来城里办大事,蹄子踩在柏油路上,“嗒嗒” 声比在土路上轻了不少。车上装着五十坛腌菜、三十个麦秸手作,腌菜坛口裹着新缝的粗布套 —— 是张大妈带着妇女们用去年的旧粗布改的,针脚密得能防漏;麦秸手作摆在竹筐里,盖着块蓝印花布,是麦花特意找隔壁村的染坊染的,蓝底白花,看着比平时精致。
这是麦秋第一次独自进城谈大渠道,心里揣着鼓,手在灰布棉袄兜里攥得发紧 —— 棉袄的袖口磨破了,露出里面的棉絮,是娘去年冬天补的;布鞋沾着村里的泥,在柏油路上蹭出淡淡的印子。他时不时掀开蓝印花布,摸一摸竹筐里的麦秸小兔子玩具,兔子的红眼睛是麦花用攒了半年的朱砂点的,耳朵尖还编了圈细麦秸,看着活灵活现。“老灰,咱可得争点气,把货送进百货大楼。” 他轻声对驴说,老灰像是听懂了,甩了甩尾巴。
国营百货大楼在县城的中心,是栋三层的红砖楼,在周围的平房里格外显眼。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 “欢度春节” 红联,边角卷了边,门内传来收音机里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的旋律,声音透过门缝飘出来,混着暖融融的热气。侧门停着辆绿色的解放牌卡车,几个工人正往车上搬纸箱,应该是刚到的货。
麦秋把驴车停在侧门旁边的空地上,刚跳下车,就被个穿军绿色制服的人拦住了。是侧门值守的保安老杨,五十多岁,头发花白,制服上别着 “市容管理” 的红袖章,袖口挽着,露出手腕上的旧手表 —— 表盘裂了道缝,却擦得亮。他叉着腰,目光从麦秋的破棉袄扫到驴车上的粗布套,嘴角撇出嫌弃的弧度:“干啥的?这儿是国营百货大楼,不是乡下集市!驴车也敢往这儿停?”
麦秋赶紧从棉袄内兜里掏出林小夏写的介绍信 —— 信纸是县中学的作业纸,边角叠得整齐,上面的字是林小夏用钢笔写的,清秀得很:“烦请百货大楼各位同志协助红星村麦秋同志洽谈农产入驻事宜,其手作与腌菜均为纯手工、无添加,望予支持。—— 后勤科张建军托”。张建军是林小夏的表叔,在大楼后勤科当科员,上次林小夏写信说过,让麦秋找他帮忙。
“同志,俺是红星村的麦秋,来跟采购科谈合作的,这是介绍信。” 麦秋把信递过去,手指因为紧张有点抖,怕对方看不上这张普通的作业纸。
老杨接过信,扫了眼就扔回给麦秋,信落在地上,麦秋赶紧弯腰捡起来,拍了拍上面的灰。“介绍信不管用!” 老杨的声音拔高了些,引来搬货工人的目光,“采购科的王科长忙着呢,跟县食品厂的人谈生意,哪有空见你这乡下农民?要谈明天再来,今天先把驴车赶走,别挡着进货的卡车!”
麦秋急了:“同志,俺们从村里来,赶了两个时辰的路,明天再来又得折腾一天……”
“折腾也是你自找的!” 老杨打断他,伸手就要去拉驴的缰绳,“再不走,俺就把你的驴扣了!”
正争执时,一辆半旧的上海牌轿车停在侧门口,黑色的车身沾了点泥,车窗缓缓降下,露出张油光的脸 —— 是采购科的王科长,四十多岁,穿着藏青色中山装,领口别着支英雄牌钢笔,头发梳得整齐,抹了发油。“老王,这是咋了?吵吵嚷嚷的。” 他探出头,目光落在麦秋的驴车上,眉头立刻皱紧,像拧成了疙瘩。
老杨赶紧收了手,脸上堆起笑:“王科长,这是个乡下的,来谈合作,没规矩,把驴车停这儿了。”
王科长的目光转到麦秋身上,上下打量了他一遍,最后落在驴车上的粗布套上:“你就是红星村来的?就用这驴车拉货?包装还是粗布套?” 他嗤笑了一声,语气里的轻蔑像冰碴子,“这要是摆进咱们国营百货的柜台,不是砸咱们的牌子吗?人家县食品厂的腌菜,用的是铁皮罐包装,拉货用的是卡车,你这算啥?”
麦秋赶紧掀开蓝印花布,露出竹筐里的麦秸手作,伸手拿起个小兔子玩具:“王科长,俺们的手作是纯手工的,每个都编了大半天,城里孩子肯定喜欢;腌菜用的是村里的井水,坛口封了三层油纸,没添加剂,您尝尝?” 他想从车上搬下坛腌菜,王科长却往后缩了缩,赶紧摆手:“别递过来!万一洒了弄脏我的车,这可是公家的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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