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午十点,从北京南下的高铁稳稳停靠在河北清苑东站。陈砚背着行囊走出车厢,北方平原干爽的空气和略显炽烈的阳光扑面而来,与云南高原的湿润温和截然不同。站台上人流熙攘,广播声铿锵有力,带着鲜明的北方口音。
他刚走到出站口的通道,一眼就看见人群中一位举着纸牌的中年男子。纸牌上用黑色记号笔清晰地写着“接陈砚老师”。举牌人大约五十多岁,身材清瘦,穿着熨烫平整的浅灰色衬衫和深色长裤,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,气质儒雅中带着研究工作者特有的沉静。他另一只手里,拿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、蓝色封面的书籍。
陈砚快步走上前。“您好,我是陈砚。”
对方立刻放下纸牌,脸上绽开热情而稳重的笑容,伸出手来:“陈砚老师,一路辛苦!欢迎来到清苑!我是清苑地道战纪念馆的研究员,张建军。馆里得知您要过来,特地安排我来接您,协助您接下来的寻访工作。”
两手相握,张建军的手干燥温暖,力道适中。
“张老师,太感谢了,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。”陈砚客气道。
“哪里话,您为抗战英雄故事奔波记录,我们做这点工作是应该的。”张建军说着,将手里那本蓝色封面的书递了过来,“这是馆里早年整理编印的《清苑地道战史料汇编》,虽然不是正式出版物,但里面收录了很多一手档案、亲历者口述和当时的地方汇报材料,比较详尽。听说您特别关注李桂兰同志的事迹,这里面有关于她的专门章节。”
陈砚接过书。书页已经泛黄,纸张略显粗糙,但保存完好。他当即翻到目录,很快找到了“民兵英雄李桂兰”的条目。翻到那一页,上面是油印的繁体字,记录简洁而有力:
“李桂兰,女,民国八年(1919年)生,清苑县李家庄人。家境贫寒,性格坚毅果敢。民国三十一年(1942年)春,目睹日寇暴行,毅然加入本村民兵组织。因胆大心细,善于组织,很快被推选为民兵小队副队长(后为队长)。民国三十二年(1943年),在冀中军区‘改造地形,坚持斗争’的号召下,李桂兰带领李家庄及附近村民,利用夜间和敌隙,秘密挖掘地道。至同年秋,主持开挖、连通地道总长逾五百米。地道内设射击孔、了望口、藏兵洞、伤员转移通道、陷阱及多处出口入口,结构巧妙,功能齐全。”
“在李桂兰指挥下,该村民兵利用地道优势,与日伪军周旋。据不完全统计,1943年至1944年间,参与及指挥大小战斗十二次,累计毙伤日伪军十五人,缴获步枪五支,手枪两支,子弹及其他物资若干,有效保护了村民生命财产安全,配合了主力部队作战。其事迹在当时的《冀中导报》上有简略报道,鼓舞了当地军民斗志。”
短短几行文字,一个在烽火岁月中挺身而出、以智慧和勇气保卫家园的年轻女性形象,已然跃然纸上。二十五岁,带领村民,五百米地道,十二次战斗……这些数字背后,是怎样日以继夜的艰辛、无处不在的危险和钢铁般的意志?
“李桂兰同志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女英雄。”张建军的声音将陈砚从沉思中拉回,“我们纪念馆里,收藏有她当年亲手绘制、后来不断完善的地道结构示意图草稿,虽然纸张破损,但线条清晰,标注明确,足见其心思缜密。还有她的民兵证,以及她使用过的一支老式土枪。这些都是很珍贵的实物。您待会儿可以仔细看看,或许能从中找到与您那把军号相关的线索。”
陈砚感激地点头:“太好了,张老师。这些实物至关重要。”
“那我们先去纪念馆吧。”张建军引着陈砚向停车场走去,“馆里有专门的地道复原体验区,按照历史资料和亲历者回忆,复原了一段具有代表性的地道结构。虽然无法完全模拟当年的阴暗、潮湿和压抑,但能让人比较直观地感受到地道战的环境和先辈们的智慧。看过实物,再进地道感受一下,或许对您理解李桂兰和当年民兵们的战斗生活,会更有帮助。”
“谢谢张老师,安排得这么周到,辛苦您了。”
“陈老师客气了。让历史说话,让英雄被铭记,这本来就是纪念馆存在的意义,也是我们这些工作人员的责任。”张建军笑着摆摆手,笑容真诚。
坐上张建军那辆半旧的灰色轿车,驶离高铁站,开往清苑城区。车窗外的景象迅速变化。宽阔的柏油路,整齐的行道树,现代化的楼房与商铺,间或能看到一些特意保留或仿建的青砖灰瓦的北方传统民居。更引人注目的是,在许多建筑物的外墙上,绘制着大幅的壁画。壁画内容鲜明生动:有农民打扮的男女手持红缨枪、土枪在青纱帐中穿梭;有群众肩扛手提、连夜挖掘地道的场景;有民兵从隐蔽的射击孔向外瞄准;还有表现军民鱼水情、欢庆胜利的画面。色彩多用红、黄、绿等醒目的颜色,风格质朴有力,充满了强烈的时代感和地域特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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