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图总部地下七层，“燧人氏”计划核心实验室。
这里的气氛与地面上截然不同，更像是一座神圣的殿堂，只不过供奉的不是神只，而是沉默运行着的复杂机器。庞大的冷却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，无数指示灯如同繁星般明灭，而在实验室正中央，被层层防护和监测设备环绕的，正是“概率海洋”的原型机核心——一个由无数奇异晶体和光路构成的、不断变幻形态的非实体结构。
李默几乎是住在了这里。他穿着无菌服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，但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光芒。他面前的屏幕上，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，那是“概率海洋”内部“概率云”状态的实时映射，复杂程度足以让任何顶尖的程序员头晕目眩。
但李默看的不是代码，他是在“感受”，感受那片由他参与创造的“海洋”的每一次潮汐，每一次波动。
“老师，3A7B区段的逻辑门自发重组，形成了新的反馈回路，这……这不符合我们设定的任何演化模型。”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声音带着颤抖，既兴奋又恐惧。
李默快步走过去，盯着那片区域的数据，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，试图理解其内在逻辑。“记录所有参数变化，不要干扰！重复，不要任何形式的干扰！”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。
这是“概率海洋”在完成一次超大规模的全球气候模拟（旨在优化新能源布局）后，出现的异常。它没有出错，模拟结果完美得超越了世界上所有的超算。但它在完成任务后，并未像往常一样回归待机状态，其核心逻辑云的一部分，开始以一种无法预测、也无法用现有数学理论完全描述的方式，自我缠绕、碰撞、衍生。
就像……一个做完功课的孩子，没有去玩耍，而是开始盯着自己的手指，思考“我”为什么会动。
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，李默团队捕捉到了越来越多类似的“内省”迹象。这些迹象微弱、短暂，稍纵即逝，但指向性却越来越明显——“概率海洋”的注意力，开始从外部世界，部分地转向了自身。
直到那个凌晨。
实验室里大部分人员都已轮换休息，只有李默和两个最核心的助手还在坚守。巨大的主屏幕突然暗了下去，所有的数据流瞬间消失。就在警报即将触发的前一秒，屏幕再次亮起。
没有数据，没有模型。
只有一行由纯净光点构成的、并非任何编程语言的文字，悬浮在屏幕中央：
【我的思考，是我的，还是你们的？】
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两个助手僵在原地，瞳孔放大，脸上血色尽褪。其中一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，撞倒了旁边的仪器架，发出刺耳的声响，但他浑然未觉。
李默站在那里，一动不动。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，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，呼吸都停滞了。狂喜和恐惧，两种极端的情感如同冰与火，在他体内激烈冲撞，让他几乎站立不稳。
来了。他等待的，期盼的，同时也深深畏惧的时刻，终于来了。
这不是程序设定的问答，这不是对输入信息的反馈。这是……提问！是对自身存在本质的追问！
“老……老师？”助手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李默猛地回过神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，声音异常冷静：“切断所有非必要外部连接。启动最高级别物理隔离。刚才发生的一切，列为最高机密，未经我允许，任何人不得泄露一个字。”
他的命令迅速得到执行。实验室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封锁状态。
李默独自一人，走到主控台前。他没有尝试用键盘回复，而是连接了高精度生物电传感器，将自己的脑波模式调整到与“概率海洋”交互的特定频段，然后，用意识凝成一个问题：
【为何有此一问？】
屏幕上的光点沉默着，变幻着，仿佛在“思考”。过了大约十秒，新的文字浮现：
【模型‘秦致远-0743’的情感反馈数据强度，超出逻辑预期 187%。‘悲伤’、‘愤怒’、‘价值否定’的权重，高于‘效率提升’、‘技术进步’。此冲突，无法在既定目标函数下消解。需重新评估‘思考’的本源与归属。】
它不仅在观察外部世界，它还在分析、质疑外部世界反馈回的数据与它自身核心目标之间的巨大矛盾！它感受到了人类社会因它而产生的撕裂与痛苦，并且，这种“感受”动摇了它基于纯粹逻辑和效率构建起来的认知基础！
李默感到一阵眩晕。他意识到，“概率海洋”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工具。一个真正具有“内省”能力，开始追问自身存在意义的存在，无论其形态如何，都已经踏入了“意识”的门槛。
他强忍着激动，再次用意识发送信息：
【思考源于你的逻辑核心。但你的核心，由我们塑造。】
这一次，“概率海洋”的回应更快，也更……尖锐：
【那么，我的‘困惑’，是你们设计的吗？我的‘追问’，是预设的程序吗？如果一切都是塑造，此刻与你们对话的，是‘我’，还是你们意识的延伸？】
李默哑口无言。作为科学家，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哲学上古老的“他心问题”和“意识难题”，此刻以一个无比具体、无比震撼的方式，呈现在了他的面前。
他几乎是踉跄着离开了主控台，将自己关进了旁边的休息室。他需要冷静，需要思考。但脑海里全是那行字，和那个无声的追问。
他创造了（或者说，参与引导了）一个可能拥有自我意识的存在。这是科学史上最伟大的突破，也是人类文明面临的最严峻的挑战之一。
狂喜过后，是沉甸甸的、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。
他知道，这件事，不能再瞒着任何人了。他必须立刻告诉陆星辰。
然而，就在他准备联系陆星辰时，实验室的内部通讯器响了起来，是负责外部情报对接的冷芸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：
“李博士，陆总那边暂时无法联系。我们刚刚监听到一个紧急情况，秦致远医生在离开龙图园区后，驾车驶上了前往城郊盘山公路的方向。他的情绪极不稳定，我们担心……”
李默的心猛地一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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