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灵山的晨雾散得慢，光线下能看见无数尘埃飞舞。丹道广场上，人越聚越多，却安静得只剩下灵旗在风里扑簌的响。各种目光——好奇的、担忧的、审视的，都钉在场地中央那几道人影上。
苏清瑶先开的口，声音像浸了冰水，试图维持着体面，却藏不住那丝尖利：“凌宗师，空口无凭。你说有备用灵脉，若届时灵气不继，耽误了抗击影殿的大局，这千古罪名，你一人担待得起么？” 她没提昨夜密谋，字字却都在暗示凌枭的不可靠。
凌枭没直接看她，反而侧过头，目光落在一直试图降低存在感的雷千钧身上。“雷宗主，”他语气平常得像在问天气，“今早过聚灵关，看见结界东南角有三道新裂痕，边缘焦黑，是‘暗雷蚀’的手法吧？这手艺生疏了，痕迹太明显，差点让早起过关的两个药童栽了跟头。”
雷千钧的腮帮子猛地绷紧，手下意识缩进袖口。他这细微的动作没逃过一些老辣的眼睛。人群里已有低语：“怪不得……我说今早结界光幕怎么闪了一下……”
梦神机见状，立刻上前一步，拂尘一摆，想将话题拉回“正道”：“些许结界波动，何足挂齿？眼下当务之急，是确定灵材供应！凌宗师，你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，许是动作太急，宽大的袖袍带倒了身旁案几上一个小巧的青玉丹瓶。丹瓶滚落，“啪”一声脆响，碎裂在地。一瓶丹药散出，同时，一张折叠的、质地特殊的符纸也从瓶腹中滑了出来，飘飘悠悠，正好落在凌枭脚边。
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。
凌枭弯腰，拾起那张纸。他没有立刻打开，只是用指尖捻了捻纸张边缘一个不起眼的、属于太上道的云纹暗印。他抬起眼，看向梦神机，眼神里没什么怒气，倒像看透了一场乏味的戏。
“梦宗主，”凌枭的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，“你担心灵材，却更有闲心，连夜写下这‘七条流言’，吩咐弟子如何‘不经意’地散播帝丹损人道基的消息？”他缓缓展开纸条，上面墨迹犹新，条款分明，甚至连针对不同门派该用什么说辞都列得清清楚楚。最后落款处，那个梦神机私人的小印，红得刺眼。
梦神机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，嘴唇哆嗦着，却发不出一个音。他身边一个年轻的太上道弟子，忍不住惊呼出声：“师尊的急信符纸……怎么会……”
这一声，坐实了一切。
“原来是你！”玄机子道长猛地冲出人群，手指着梦神机，气得浑身发抖，“我门下弟子昨日回报，说在坊市听到太上道的人妖言惑众！老夫还以为是有人栽赃！你、你身为圣地宗主，竟行此等卑劣之事！”
人群像炸开的锅。那些原本还对圣地存有敬畏的中小势力修士，此刻眼中只剩下被欺骗的愤怒。他们需要破邪丹救命，而散播流言，无异于断他们生路。
炎烈见势不妙，须发皆张，试图用怒吼压下骚动：“凌枭！你休要血口喷人！栽赃！这都是栽赃！”他色厉内荏，却忘了自己今早派去丹神阁滋事的心腹弟子一直未归。
上官紫涵此时轻声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奇异地穿透了喧哗：“炎宗主，你派去丹神阁那三位弟子，此刻正在戒律堂喝茶。他们身上，还带着你金焰谷独有的‘爆炎符’和……你亲手签发的行动手令副本。需要请他们过来，当众说说，是谁指使他们去打翻药炉、污蔑丹方的吗？”
炎烈像被掐住了脖子，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，脸憋成了紫红色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。
苏清瑶看着身边盟友一个个被撕下伪装，她精心维持的从容彻底碎裂，眼神变得怨毒：“是！是我们做的！那又怎样？凌枭，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？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散修，也配撼动圣地千年的规矩？这天下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！”
她的尖叫在广场上回荡，却只显得苍白无力。
凌枭静静地看着他们，看着这几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圣地宗主，此刻或面如死灰，或气急败坏，或歇斯底里。他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，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悲哀。
“我从来没想过要指手画脚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平静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，“我只想炼出丹药，多救几个人，让大家能活下去，能安心修炼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梦神机掉落的拂尘，扫过雷千钧紧握的拳头，扫过苏清瑶扭曲的脸，最后看向周围那些满怀期待和愤怒的面孔。
“可你们呢？断灵脉，毁结界，散流言……影殿的邪异还在外面虎视眈眈，你们却把力气都用在了这里，用在了对付自己人身上。”他轻轻摇头，语气里是锥心的失望，“你们维护的，究竟是圣地的权威，还是你们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私心？”
这话像一记闷棍，不仅打在梦神机等人心上，也让一些原本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低下了头。
云尘子长老此时缓缓走到场中，他先是对着凌枭深深一揖，然后转身，面向众人，声音苍老却坚定：“丹域，自今日起，退出旧盟。此后，丹域所有资源，优先供给丹道联盟，用以对抗影殿，济世救人。”他目光锐利地射向梦神机等人，“若再有谁，为一己之私，阻碍抗邪大业，便是丹域死敌！”
广场上静默一瞬，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声浪，是支持，是释然，也是与旧时代决裂的宣告。
梦神机踉跄了一下，被弟子扶住。他看着地上那张写满阴谋的纸条，看着碎裂的青玉丹瓶，再看看周围那些不再敬畏、只剩下鄙夷和愤怒的目光，第一次感到，那象征权威的拂尘，重得他几乎握不住。
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，明亮地照在每个人脸上，也照出了那些无处遁形的阴影。凌枭弯腰，将地上的丹药一枚枚捡起，吹去灰尘，重新包好。动作不急不缓。
较量结束了，真正的战斗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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