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元六年三月的河东,山间残雪还未化尽。
黑石山煤矿坐落在吕梁山脉的皱褶里,从山脚到半山腰,十几个矿洞像巨兽张开的口,黑黝黝地朝着阴沉的天空。清晨的雾气在山谷间流淌,把矿工们的吆喝声和骡马的响鼻声裹得朦朦胧胧。
矿监郑岩站在三号矿洞前,手里拿着一本新印的《矿务安全规程》。他今年三十八岁,原是工部虞衡司的主事,去年主动请调来河东——朝廷要推广新的矿务管理制度,需要懂技术又肯实干的人。
“郑矿监,人都到齐了。”安全员老吴走过来。老吴五十多岁,在矿上干了三十年,脸上、手上都是煤灰洗不净的黑斑,左腿有点瘸,是十年前一次塌方砸的。
郑岩点点头,看向面前列队的八十多个矿工。他们大多穿着粗布短褂,脸上带着疲惫,但眼神里有一种惯常的麻木。下矿洞是搏命的活儿,谁都说不准今天下午还能不能上来。
“诸位工友,”郑岩提高声音,“从今日起,咱们三号洞要试行新的安全规程。我知道大家急着下井干活挣钱,但性命比钱重要。我先说三条:第一,下井前必须检查安全帽、油灯、工具;第二,井下必须两人以上同行,严禁单独作业;第三,一切行动听铃声指挥——长铃下井,短铃上井,急铃撤退。”
矿工们面面相觑。一个年轻矿工嘀咕:“这么多规矩,还干不干活了?”
老吴瞪了他一眼,转头对郑岩说:“矿监,大家习惯了老法子,一时改不过来。要不……我先带几个人下井示范?”
“好。”郑岩同意,“老吴你带第一队,十个人,按规程来。”
老吴点了九个经验丰富的老矿工,开始示范。他们先到更衣房换上厚实的棉布工服——这是矿上新发的,比原来的破麻衣结实。然后检查安全帽,帽檐前固定着一盏小油灯,灯油是特制的,烟少亮度足。每人腰间挂着一根绳子,绳上系着铜铃铛,还有一个小皮袋,里面装着水壶和干粮。
“下井前互相检查!”老吴粗声粗气地喊。
矿工们两两一组,互相检查对方的装备:灯亮不亮,绳子牢不牢,工具全不全。确认无误后,老吴走到矿洞口那面铜锣前,“当”地敲了一声长响。
“下——井——!”
十个人排成一列,老吴打头,鱼贯走入矿洞。洞口两个安全员记录下井时间和人数,这是新规矩——每班下多少人,什么时间下的,必须记清,出井时核对。
郑岩带着其他矿工在洞口等着。约莫一刻钟后,洞里传来三声短促的铃声——这是老吴发回的信号:已到作业面,一切正常。
“第二队准备!”郑岩喊道。
这次轮到那个嘀咕的年轻矿工王石头。他十八岁,来矿上才半年,年轻气盛,总觉得老矿工们太胆小。按规程检查时,他随手把安全帽扣在头上,灯也没仔细看。
“石头,你的灯芯短了。”跟他一组的老矿工张老四提醒。
“没事,能亮就行。”王石头满不在乎。
“不行!”郑岩走过来,“灯芯必须露出两指长,短了容易灭。井下没灯就是瞎子,你想找死?”
王石头不情愿地换了灯芯。郑岩又检查了他的绳子,发现有个结打得不牢,亲自重新打好。
“记住,”郑岩看着年轻矿工们的脸,“下矿洞不是种地,种地错了顶多少收点粮食,下矿洞错了,命就没了。你们家里都有老小,不想让他们领抚恤金吧?”
提到家里,王石头不吭声了。他爹就是矿上死的,娘哭瞎了一只眼,下面还有弟弟妹妹。矿上的抚恤金是二十贯,不少,但没人想要这个钱。
第二队下井后,郑岩没有离开。他跟着第三队一起下井——这是新规:矿监每日必须下井巡查至少一次。
矿洞入口很窄,仅容一人通过,走进去二十丈后豁然开朗。这是一个已经开采了五年的老矿层,巷道像蛛网般延伸,木桩支撑着顶板,空气中弥漫着煤尘和朽木的混合气味。巷道壁上每隔十丈挂着一盏油灯,发出昏黄的光——这也是新装的,以前矿工全靠自己头顶那盏小灯。
郑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煤渣在脚下咯吱作响。他注意到巷道顶部新开了几个碗口大的孔,孔里插着竹管。
“那是通风孔。”陪同的安全员解释,“按新规,每条主巷道必须有通风孔,用竹管连通到地面。郑矿监您看那边——”他指向巷道深处,“我们还挖了逃生通道,万一主巷道塌了,可以从那里出去。”
郑岩凑近看,逃生通道很窄,但用木板加固过,每隔一段就挂着一盏长明灯。通道口立着木牌,上面用红漆写着:“逃生通道,保持畅通”。
走到作业面时,老吴正带着工人们干活。这里空间宽敞些,十几个矿工用镐头、铁锹开采煤壁。煤块被撬下来后,由专人装进竹筐,用轨道小车运出去——轨道也是新铺的,比人力挑运省力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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