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的七月,热得连铜鼎都烫手。
日头悬在头顶,白晃晃一片,晒得街面青石板冒起腾腾热气。洛水两岸的柳树耷拉着叶子,知了在枝头嘶鸣不止,一声接一声,吵得人心烦。东市的摊贩们都缩在遮阳棚下,有气无力地摇着蒲扇。西市绸缎铺的掌柜,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往柜台下泼一盆井水,才能勉强坐得住。
但皇城内的景象却截然不同。
中书省值房里,几个中书舍人正伏案疾书。尽管窗外热浪滚滚,屋内却颇为凉爽——墙角置着一只三尺高的青瓷冰鉴,鉴内整块的冰正慢慢融化,凉气丝丝缕缕散开,将暑气挡在门外。
“刘舍人,这份诏书要抓紧。”中书令张华擦了擦额角的细汗——不是热汗,是方才从烈日下疾步走来的余热,“陛下催问三次了,今日务必发往各州。”
“下官明白。”刘舍人应着,笔下更快了几分。他是去年秋闱的进士,今年初才调任中书省,第一次见识到朝廷的“冰政”——原来酷暑时节,中枢官员竟能在如此凉爽的环境中办公。
未时正,冰井务的差役准时推着木轮车来到中书省门外。车上放着十几只木箱,箱盖紧闭,但缝隙里仍透出丝丝白气。
“今日的冰到了!”门外传来吆喝。
各房主事纷纷出来领冰。按制,中书、门下、尚书三省,每日每房可分得二十斤冰;六部各司,每日十斤;其他各署递减。这些冰被小心地放入各房的冰鉴中,足够维持到明日此时。
刘舍人跟着主事出去,看着差役从车上抬下木箱,箱底垫着厚厚的稻草,箱壁还渗着水珠——那是冰在融化。差役们动作麻利,显然做熟了这活计。
“这冰……从何处来的?”刘舍人忍不住问。
那差役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,皮肤黝黑,咧嘴一笑:“大人是新来的吧?这冰啊,都是从‘冰井’里取的。”
“冰井?”
“就在城北邙山脚下,有个大冰窖,咱们叫它冰井。”差役一边搬冰一边说,“冬天最冷的时候,咱冰井务的人就去洛河、伊河凿冰,一块块运回冰井里存着。井深五丈,分三层,能存十几万斤冰呢。存的时候一层冰一层稻草,封得严严实实,能存到明年夏天。”
刘舍人听得惊奇。他是江南人,家乡也有富人冬日储冰,但最多存几百斤,且到了五月就化尽了。能存十几万斤,还能源源不断供应整个皇城,这得是何等规模?
“那这些冰……只供官员用?”他又问。
“哪能啊!”差役摇头,“陛下有旨,冰政之设,首在保全政令畅通,次在护卫仓储安全,三在惠及民生疾苦。”他扳着手指,“您看,各官署、各部院,这是确保政事不因暑废;太仓、常平仓、武库,那里的冰最多,怕粮食霉变、兵器生锈;还有太医署、惠民药局,那儿也要供冰,制药、存药、救治中暑的病人都要用。”
正说着,一个年轻差役急匆匆跑来:“头儿,太医署急要三十斤冰,说有工匠中暑昏厥了!”
“快装车!”领头的差役立刻指挥,“用那个带棉被的箱子,路上化得慢些。”
刘舍人看着他们忙碌,忽然想起一事:“那……百姓能用上冰吗?”
差役顿了顿,压低声音:“百姓是难。不过东市、西市各有一处‘惠民冰铺’,每日限量发售,一斤冰卖三文钱——这是成本价。再就是各大药铺,若有急症需用冰,可凭郎中字条免费领五斤。”
说话间,冰已分发完毕。差役们推着空车离开,车轮在滚烫的石板上碾过,留下两道很快蒸发的水痕。
刘舍人回到值房,屋内凉意更甚。他坐下继续抄写诏书,墨干得慢,字迹也更清晰。忽然觉得,这份凉爽不只是体感上的舒适,更是一种秩序——在这能把人烤化的酷暑里,朝廷的运转依然有条不紊,政令依然通达四方,这本身就是盛世才有的气象。
同一时刻,太医署内却是另一番忙碌景象。
署院东侧的制药坊里,十几个药工正在分装防暑药。坊内四个角落都放着冰盆,但即便如此,药工们仍汗流浃背——他们守着药炉,炉火正旺,正在熬制“清暑益气汤”。
“王太医,冰来了!”门外有人喊。
太医令王叔和快步走出。他是个五十多岁的清瘦老者,三绺长须,目光炯炯。看着差役抬进来的三十斤冰,他立即吩咐:“十斤送去病房,给那个中暑的工匠用;五斤化水,掺入汤药;剩下的存入冰窖,备用。”
病房里,那个中暑的工匠已经醒了,但还很虚弱。他是在修建新太学时中的暑——露天干活,日头毒,一头栽倒就没起来。工友把他抬到太医署时,浑身滚烫,已经不省人事。
王叔和亲自诊治。他用浸了冰水的布巾敷在病人额上、腋下,又让人撬开牙关,灌下清暑汤。两个时辰后,病人终于退了热,睁开了眼。
“大……大人……”工匠挣扎着要起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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