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宁二年的夏天,洛阳城仿佛被置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,闷热无风,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。然而,在皇宫太极殿那高大阴凉的穹顶之下,气氛却比外面的天气更加灼热、更加令人窒息。一场关乎帝国未来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国运走向的激烈争论,正在这里如火如荼地进行着。
争论的双方,泾渭分明。
一方,以镇南大将军、都督荆州诸军事羊祜为首,可称之为“大陆派”。羊祜虽因身体原因常驻洛阳,但其威望和在荆州多年的经营,使他成为稳健务实派的核心。他面容清癯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、不容置疑的力量。他的身旁,簇拥着多数出身北方士族、深受传统农耕和陆权思想影响的文臣武将,以及部分担心资源被分散的边镇将领。
另一方,则以新晋受封“海爵”、龙骧将军、都督海军诸军事王濬为核心,是为“海洋派”。王濬正值壮年,声若洪钟,身上带着浓烈的、属于海洋的锐气与开拓精神。支持他的,除了海军系统的将领,还有部分掌管财政、贸易的官员,以及一些被海外奇珍和探索故事激发出无限想象的年轻官员。
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司马炎,如同风暴眼一般平静。他目光深邃,静静地聆听着双方的陈词,脸上看不出任何倾向。
争论的焦点,直指帝国未来的战略重心和资源分配。
羊祜手持玉笏,出列陈词,他的声音沉稳而恳切:“陛下,诸位同僚。吴越已平,天下一统,此乃旷世之功。然,治国如烹小鲜,不可不察其根本。我华夏立国之基,在于农耕,在于陆疆!北方草原,鲜卑、匈奴诸部虽暂显恭顺,然其狼子野心,未尝一日或忘!西陲羌胡,亦需镇抚。此皆乃卧榻之侧的心腹之患!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王濬等人,继续道:“且看国内,漕渠初开,南北血脉尚未完全畅通;州郡兵制改革,仍需时日巩固;百姓经年战乱,亟待休养生息。当此之时,正应深耕内部,积蓄国力,稳固陆防,教化万民,此乃长治久安之策!海军探索,虽有所获,然终究是锦上添花,岂可为此末业,耗费巨万国帑,分散朝廷精力?若因此导致陆防松弛,内政不修,岂非舍本逐末,因小失大?”
羊祜的话,引来了大陆派官员们的一片附和之声。一位老臣更是激动地补充:“羊公所言极是!那海外之地,纵有奇珍,不过玩物;纵有新土,多为瘴疠荒岛,取之何益?难道要我华夏子民,抛弃祖宗田亩,都去那风波险恶之地搏命吗?《论语》有云,‘父母在,不远游’,此乃圣人之训啊!”
王濬早已按捺不住,羊祜话音刚落,他便大步出班,洪亮的声音瞬间盖过了殿内的窃窃私语:“陛下!羊公之言,末将不敢苟同!此非舍本逐末,乃是开拓新域,增固国本!”
他目光炯炯,环视众人:“所谓心腹之患,我陆师锐士、边镇雄兵岂是摆设?如今互市已开,以盐换马,羁縻怀柔,正可分化瓦解,何须倾举国之力时刻备边?至于国内积蓄,海军探索,并非只出不入之无底洞!”
他越说越激动,手臂挥舞,仿佛要划开那殿顶,直指苍穹之外的海洋:“诸位可知,此次远航,带回之珍珠、珊瑚、香料、异兽,其利几何?未来若能稳定航线,与南洋、乃至更西之国贸易,其利又几何?这难道是‘末业’?这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,是充盈国库的活水之源!远比在贫瘠之地多收三五斗粮食来得更快、更巨!”
他转向司马炎,声音带着无比的恳切与自信:“陛下!陆地有疆,而海洋无垠!我大晋如今船坚炮利,水师雄健,正宜乘风破浪,广开航路,布国威于四海!这非但不是分散精力,反而是将国之利刃,指向更广阔的未来!若一味固守陆地,画地为牢,岂非如同守着米缸却要做饿殍?未来若有强敌自海上来,我等难道要靠步兵弓马去抵御吗?届时,悔之晚矣!”
支持王濬的户部官员也立刻站出来,拿出初步的核算数据:“陛下,王将军所言非虚。去岁海贸及盐业之利,已占国库岁入一成有余,且增长迅猛。若加大投入,开拓更多稳定航线,其潜力不可估量!”
“荒谬!”一位大陆派将领反驳,“海上风波险恶,投入巨大,成败难料,岂能与稳定可靠的田赋相比?况且,水师再强,能上岸攻城略地吗?能保我边境安宁吗?”
“目光短浅!”一位年轻的海军将领忍不住反唇相讥,“若无海上之利,尔等边军的精良装备、优厚粮饷从何而来?至于攻城略地,我海龙军陆战队亦非摆设!”
双方各执一词,引经据典,争得面红耳赤。大陆派强调稳定、根基与现实的陆上威胁,言辞间充满了对传统秩序的维护和对未知风险的担忧;海洋派则高歌进取、机遇与未来的无限可能,言语中充满了对开拓精神的赞颂和对保守思想的批判。太极殿内,仿佛一边是厚重坚实、难以撼动的古老高原,另一边则是汹涌澎湃、欲要吞噬一切的蔚蓝海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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