泰始十年的冬天,来得格外凛冽。建康军港(原吴国水军基地,经修缮扩建)内,刺骨的江风卷着湿冷的水汽,吹拂着猎猎作响的“晋”字龙旗,也吹拂着岸边肃立的人群。与这寒冷天气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港口内一派热火朝天的备航景象,以及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期待、忐忑与豪情的灼热气息。
数十艘经过精心挑选和改装的海龙军战舰,静静地停泊在深水区。它们不再是灭吴之战中那些主要用于江防和登陆的舰只,而是更适合远洋航行的“探索型”舰船。船体经过了额外的加固,以应对未知海域的风浪;储备了更多的淡水、食物和燃料(主要是油脂和木柴);船舱内塞满了各种备用帆缆、工具、药材,以及用于与可能遇到的“野人”交易的布匹、陶瓷、小件铁器等货物。其中几艘大型船只上,甚至还搭载了格物院派出的几名年轻学者,他们携带着简陋的观测仪器和大量的空白纸卷,任务是记录航路、水文、天文以及所见所闻的一切奇异物事。
这支舰队的统帅,并非王濬本人。灭吴之功,已让王濬位极人臣,声望卓着,司马炎需要他坐镇中枢,统筹全局海军建设。受命负责此次远航的,是海龙军中以稳健果敢着称的资深将领,横海将军周毅。他年约四旬,面色黝黑如铁,那是常年海风刻下的印记,眼神锐利而沉静,此刻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最后一批装船的物资。
“淡水桶务必密封严实!检查每一处榫卯!远航千里,淡水就是命!”周毅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,穿透风声,传入每一个忙碌的士卒耳中。
“罗盘、牵星板(古代天文导航工具)、海图,必须由专人保管,万无一失!”
“再清点一遍药材,尤其是治疗腹泻、风寒和金疮的!”
他的副将,一位名叫孙帆的年轻军官,快步走来,低声道:“将军,一切准备就绪,只等陛下旨意和……王都督前来训话。”
周毅点了点头,目光投向港口通往城内的方向,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。他知道,这次航行的意义非同小可。不再是熟悉的江河沿岸,不再是明确的作战目标,而是深入茫茫东南大海,去寻找那片只在古老传说和零星商贾口耳相传中存在的“夷洲”,以及更遥远的、未知的航路与土地。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探险,风险与机遇并存。
就在这时,马蹄声由远及近,一队精锐骑兵护卫着数辆马车抵达港口。为首一人,身披玄色大氅,身形魁梧,正是龙骧将军、都督海军诸军事王濬。他代表皇帝司马炎,前来为远征舰队送行。
没有繁文缛节,王濬大步走到列队完毕的远征将士面前,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坚毅、或年轻、或饱经风霜的脸庞。
“将士们!”王濬的声音如同洪钟,在港口回荡,“吴越已平,天下一统!但陛下的目光,早已超越了这江河大地,投向了那无垠的瀚海!”
他手臂一挥,指向东南方那水天相接的茫茫之处:“在那里,有名为‘夷洲’的巨岛,有星罗棋布的未知岛屿,有通往更广阔天地的航路!陛下曾言,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’!这浩瀚海洋,亦是我华夏儿郎理应探索、理应扬威的疆场!”
“此次远航,非为征战,乃为探索!为陛下,为大晋,绘制新的海图,开辟新的航路,寻找新的机遇!你们,就是陛下的眼睛,是大晋伸向海洋的触角!你们所见的每一片新土,所记录的每一段航路,都将载入史册,功在千秋!”
王濬的话语,点燃了将士们眼中的火焰。开疆拓土,探索未知,这是足以让任何热血男儿心潮澎湃的功业。
“本将知道,前路艰险,风浪难测,异域陌生!”王濬话锋一转,语气凝重,“但你们的身后,是刚刚一统、如日方升的大晋!陛下已下严令,尔等家小,朝廷必会优抚!无论你们走到哪里,大晋,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!”
他深吸一口气,从身旁侍卫手中接过一碗酒,高举过头:“本将在此,代陛下,敬诸位勇士!愿海神庇佑,愿天公作美!望尔等恪尽职守,同心协力,克服万难,扬我国威,平安归来!干!”
“扬我国威!平安归来!干!”数千将士的怒吼声汇聚在一起,震动了整个军港,他们仰头饮下碗中略显辛辣的酒水,一股豪情伴随着暖流涌遍全身。
周毅上前一步,单膝跪地,双手接过王濬代表皇帝赐下的节杖和令旗,沉声道:“末将周毅,谨奉陛下天威,王都督将令!必不负重托,纵蹈海赴火,亦要探明航路,扬帆万里!”
“好!”王濬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本将在洛阳,等着你的好消息!出发!”
号角长鸣,鼓声雷动。
周毅站起身,转向舰队,用尽平生力气吼道:“升帆!启航!”
令旗挥动,巨大的船帆在桅杆上缓缓升起,饱饮江风。沉重的铁锚在绞盘的嘎吱声中被提起。一艘艘战舰,依次缓缓驶离温暖的港湾,调整方向,向着东南,向着那片充满未知与挑战的蔚蓝,义无反顾地驶去。
岸上,王濬和送行的人群久久伫立,直到舰队的帆影在天际线上缩成一个个小白点,最终彻底消失在水雾之中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,洛阳皇宫的暖阁内,炭火烧得正旺。司马炎站在一幅巨大的、仍留有许多空白区域的东亚海图前,目光深邃。内侍轻声禀报了建康军港舰队出发的消息。
司马炎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指尖在那片代表东南海洋的、尚显模糊的区域轻轻划过,最终停留在那个标记为“夷洲”(台湾)的轮廓旁。
“种子已经撒下去了。”他仿佛自言自语,又仿佛在对身旁侍立的张华说,“不知道这次,能带回什么样的收获……或许是一片新的土地,或许是一条黄金航路,或许只是证实了某些传说……但无论如何,这一步,必须迈出去。”
他的眼神中,有期待,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清楚海洋的浩瀚与危险,但也更清楚海洋所蕴藏的巨大机遇。这支舰队承载的,不仅仅是一次地理发现,更是他试图为这个刚刚统一的庞大帝国,开启一扇通向更广阔世界的大门。
海龙军的这次远航,如同一支射向未知的响箭,其回响,或许将改变整个历史的走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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