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室深处,沉水香的青烟在晨曦微光中袅袅盘绕。司马炎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雕纹繁复的檀木床顶,丝质的帷帐如水般垂落。
“公子醒了?”侍立一旁的宦官轻声细语,小心翼翼地捧来一碗汤药。
头痛欲裂。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他是司马昭的嫡长子,曹魏的晋公世子,一个十三岁的少年。可他又清晰地记得自己曾是千年后的一个历史系学生,在图书馆翻阅《晋书》时眼前一黑……
两个灵魂在躯壳中撕扯、交融。
“现在是什么时辰?”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问道。
“回公子,刚过卯时。”宦官低眉顺目地答道,“今日……宫中恐有喧哗,公子还是留在殿内为好。”
司马炎撑起身子,一阵眩晕袭来。他推开药碗,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,走向窗边。远处宫墙巍峨,天空却阴沉得可怕,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外面为何如此安静?”他问道,声音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。
宦官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深深低下头去。
正在这时,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几名身着戎装的将领匆匆穿过庭院,铠甲相撞发出刺耳的铿锵声。他们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,只有难以掩饰的惶恐和不安。
“成济那个莽夫,竟真敢……”一个将领压低声音,却被同伴用力扯了扯衣袖。
司马炎的心脏猛地一沉。他记起来了——今天是曹魏皇帝曹髦亲自率军讨伐司马昭的日子,也是史书上记载的曹髦遇害之日。
“陛下何在?”司马炎突然扬声问道。
将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住,面面相觑,无人敢答。
“我要见父亲。”司马炎说,语气不容拒绝。
穿过层层宫阙,司马炎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恐惧。每个宫人都低垂着头,步履匆匆,仿佛稍慢一步就会被这诡异的气氛吞噬。
在正殿外,他见到了司马昭。他的父亲身着朝服,背对着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,身形挺直如松,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。
“父亲。”司马炎轻声唤道。
司马昭缓缓转身,脸上是司马炎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——愤怒、懊恼,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惶恐。
“炎儿,你不该来这里。”司马昭的声音沙哑。
“我听说陛下……”司马炎故意停顿,观察着父亲的反应。
司马昭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:“成济悖逆,竟敢弑君。”
好一个“悖逆弑君”。司马炎心中冷笑,史书上的记载果然不假,司马昭要将所有罪责推给一个莽夫。但他面上不显,只是微微蹙眉:“陛下虽年少冲动,终究是天子。父亲打算如何处置?”
司马昭没有立即回答,他的目光越过司马炎,望向宫墙之外:“贾充已率人去洛水之畔……迎回陛下。”
“迎回”二字说得何其轻巧,仿佛皇帝只是出游未归。
“儿臣想去洛水。”司马炎突然说道。
司马昭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:“为何?”
“陛下待我向来亲厚。”司马炎垂下眼帘,掩去眼中的情绪,“身为臣子,理当亲往迎驾。”
这个理由无懈可击。司马昭沉吟片刻,最终点了点头:“让王沈陪你同去。记住,只看,不说。”
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。司马炎与侍中王沈并骑而行,身后跟着一队护卫。越靠近洛水,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。
洛水河畔,景象令人窒息。
曹髦的尸身被安置在一张临时找来的木榻上,年轻的面容苍白如纸,胸口处的伤口仍在缓缓渗血。那身不合体的龙袍被血浸透,暗红色的痕迹在布料上蔓延,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。
贾充站在不远处,面色阴沉。他的脚下跪着成济、成倅两兄弟,他们被五花大绑,口中塞着布条,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。
“是这两个逆贼擅自弑君,罪该万死!”贾充的声音冰冷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仿佛在确认大家都会遵循这个早已定好的说辞。
司马炎的目光却越过他们,望向那些匍匐在地的朝臣。太傅司马孚——他的叔祖父,抱着曹髦的尸身痛哭失声,悲切的声音在洛水河畔回荡:“弑陛下者,臣之罪啊!”
更多的官员只是沉默地低着头,不敢言语,不敢哭泣,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。
这就是历史上的高平陵之变后,司马氏对曹魏皇权的又一次致命打击。司马炎曾无数次在史书中读到这一幕,但文字怎能描述出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与绝望?
“公子,该回去了。”王沈低声提醒。
司马炎没有动。他的目光落在洛水河面上,那里漂浮着几缕未散的血色。就在这一刹那,他仿佛看到水面上浮现出无数未来的幻影——八王之乱的刀光剑影,五胡乱华的烽火连天,衣冠南渡的仓皇悲凉……
一个强盛不久的王朝,因为得国不正,因为内斗不休,因为道德沦丧,最终走向了何等惨烈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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