劳斯莱斯在雨夜的街道上平稳滑行,像一艘沉默的幽灵船。车内,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只有仪表的微光和窗外偶尔划过的车灯,映照出沈砚轮廓分明的侧脸,以及后视镜里,王建国那张涕泪交加、写满绝望的面孔。
最初的崩溃式哭喊过后,王建国陷入了某种呆滞。他怔怔地看着车顶华丽的星空顶,眼神空洞,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。但酒精和巨大的痛苦,显然不允许他长久地保持安静。
车子驶上高架,城市的灯火在两侧如河流般铺展开来。这宏大的景象,似乎再次刺激了王建国。
“完了……二十年……我的心血啊……”他猛地坐直了一些,双手死死抓住真皮座椅的边缘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不再是喃喃自语,而是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,对着前方开车的沈砚——这个陌生的、沉默的、看似绝对安全的“树洞”——开始了绝望的独白。
“小伙子……你开代驾,辛苦……但踏实啊!”王建国声音沙哑,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我王建国……二十年前,揣着五百块钱来这座城市闯荡!从摆地摊开始,睡过天桥洞,吃过别人剩饭……好不容易,把‘永丰科技’做起来了!做起来了啊!”
他的情绪激动起来,挥舞着手臂:“我们有技术!有专利!那些年,国外卡脖子,是我们永丰,啃硬骨头,把那个核心部件的成本打下来了三分之一!为国家省了多少钱外汇?啊?!”
沈砚依旧沉默地开着车,目光平稳地看着前方。但他的耳朵,却在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关键词:永丰科技、核心技术、对赌协议……
“我以为……我以为抱上了大腿!”王建国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愤怒,“君耀资本!狗屁的君耀!他们说看好我们,要帮我们上市,要走向世界!对赌协议……哈哈,对赌协议!那根本就是个卖身契!他们早就挖好了坑,就等着我往里跳!”
“专利……他们看中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上市,是我们的专利!那帮吸血鬼,用我的公司做抵押,套走所有流动资金,现在反过来要低价收购!明天!就在明天!律师函已经来了,只要签字,永丰就姓君耀了!我王建国……二十年的心血,就给那帮孙子做了嫁衣!”
他猛地趴向前,几乎将头伸到前排座椅中间,浓烈的酒气喷薄而来,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:“小伙子,你说!这世道……还有天理吗?!还有公道吗?!我勤勤恳恳做实业,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?!”
沈砚终于动了。他通过后视镜,平静地看了王建国一眼。那眼神,没有丝毫的怜悯或厌恶,更像是一个冷静的医生在观察病人的症状。
就在王建国以为这个司机依旧会保持沉默时,沈砚开口了。他的声音不高,甚至有些低沉,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,精准地切入了王建国混乱悲愤的叙述核心。
“王总,”沈砚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,“如果是和‘君耀资本’签的对赌协议,关于并购生效的附加条款,您可以重点再仔细看一下《补充协议》的第七项,第三条。”
车厢里瞬间安静了。
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噼啪声,和空调细微的风声。
王建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,僵在那里,醉意似乎都醒了一半。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,然后是极度的困惑,最后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疑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是君耀资本?”他死死盯着后视镜里沈砚那双深邃的眼睛,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那条款……那条款怎么了?!”
沈砚的目光已经回到了路面上,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的提醒。他操控着方向盘,让车辆优雅地并线,超越一辆缓慢行驶的货车。
“我只是个代驾,偶尔听同行聊起过君耀的风格。”沈砚轻描淡写地将信息的来源推开,继续用那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调说,“那条款有个基于‘完全并购’前提的时间陷阱。如果收购方未能在协议约定的最后截止日——也就是本周日晚上12点前——完成对所有核心资产,特别是‘永丰’名下那三项主专利的完全法律所有权转移,那么,根据该条款的补充说明,专利的所有权将自动回归创始人团队,也就是您个人名下。而君耀资本前期投入的所有资金,将转为无息借款,还款周期……是十年。”
每一个字,都像一记重锤,敲在王建国的心上。
他的酒意彻底醒了!
脸色从酡红变成煞白,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。那个补充协议,是君耀的律师在最后时刻塞进来的,厚达上百页的文件,当时他已经被漫长的谈判拖得精疲力尽,又沉浸在即将获得巨额投资的喜悦中,只是粗略看了一下主要条款,就在对方的催促下签了字!
第七项第三条……他隐约记得那是一条非常拗口、充满法律术语的条款,君耀的律师解释说那是关于“不可抗力”的补充定义!
“时间陷阱……专利回归……十年无息借款……”王建国喃喃自语,空洞的眼神里,猛然迸发出一丝绝处逢生的光芒!他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,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手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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