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半个时辰。”老妪从牙缝里挤出字来,“半个时辰后,必须把人送回我的木屋。若是少了一根头发……”
“我提头来见。”岩刚接话,收刀回鞘,“走。”
后一句是对王铁柱说的。
王铁柱看了一眼老妪,见她微微点头,这才迈步跟上岩刚。走过她身边时,老妪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:“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,你心里清楚。”
岩刚显然听到了,但没回头。
一行人走出山洞。
天光骤然倾泻,王铁柱眯起眼睛。时近黄昏,夕阳将西边的云层烧成一片血色,整座黑木山笼罩在一种不祥的红光里。从高处俯瞰,寨子依山而建,数百座吊脚木屋错落分布,炊烟袅袅升起,乍看之下竟有几分安宁。
但王铁柱看到了更多。
那些木屋的屋檐下,都挂着风干的虫蜕、兽骨,以及一些他认不出的奇怪器官。寨子中央的空地上立着三根图腾柱,雕刻的不是常见的龙虎,而是扭曲的、难以名状的虫形生物。几个在空地上玩耍的孩子,手中摆弄的不是木偶泥人,而是装在竹笼里的毒虫。
这里是蛊的世界。
“看路。”岩刚在前头说,语气比在山洞里缓和了些,“别东张西望,寨子里有些老人……不太喜欢被外人盯着。”
王铁柱收回目光,默默跟上。
他们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下山,沿途遇到几个黑木部族人。男女老少都有,见到岩刚都恭敬地退到路边低头行礼,称一声“岩刚大人”。但王铁柱注意到,那些行礼的人眼中,敬畏之余,还藏着别的东西——
恐惧。
对岩刚的恐惧,甚至比对大巫师的恐惧更直接、更赤裸。
“你和老妖婆不是一伙的。”王铁柱突然开口。
岩刚脚步不停:“怎么?”
“她叫你让开,你拔刀。她放虫,你吹笛。”王铁柱说得平静,“这不是演戏,是真要动手。”
岩刚沉默了片刻。
“你眼睛很毒。”他最终说,“但有些事,看透了别说透。在黑木部,活得太明白的人,通常死得很快。”
“比如你弟弟?”
岩刚猛地停下,转身。
那一瞬间,王铁柱感觉自己被一头暴怒的山熊盯上,杀气如有实质般扑面而来。两名护卫同时按住刀柄,只要岩刚一个眼神,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刀。
但岩刚只是盯着王铁柱,看了足足五息。
然后他笑了,笑得很冷。
“老妖婆跟你说的?”他问,“她还说了什么?说我弟弟私闯禁地,被万蛊噬心?说他是咎由自取?”
王铁柱不答,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。
“我弟弟叫岩烈。”岩刚转身继续走,声音飘过来,“他是部落三十年来最勇敢的战士,十六岁就独自猎杀过一头熊。三年前,老妖婆说禁地里的‘蚀心蛊’快绝种了,需要新鲜的血肉喂养。她让酋长派十个战士进去……岩烈是其中之一。”
他的声音很稳,但握着刀柄的手,指节已经捏得发白。
“十个人,活着出来的只有三个,而且都疯了,见人就咬,最后被族人乱棍打死。岩烈的尸体我没见到,老妖婆说他被蛊虫吃光了,只剩一张皮。”岩刚顿了顿,“但有人告诉我,他在禁地深处见过岩烈——还活着,被做成了蛊傀,半人半虫,不生不死。”
王铁柱的心脏微微一沉。
蛊傀。
镇妖司的秘典里提过这个词。那是南疆巫蛊术中最残忍的邪法之一,将活人生生炼制成半蛊半人的怪物,保留部分神智,却永远受施术者操控。据说炼制过程要持续九九八十一天,受术者每日都要承受万虫噬身的痛苦,却求死不能。
“你想报仇。”王铁柱说。
岩刚冷哼一声,没有否认。
他们已经到了寨子中央。眼前是一座比其他木屋都大的建筑,同样是吊脚楼结构,但用的木料明显更粗壮,屋檐下挂的不是虫蜕,而是一串串风干的草药和彩色布条。门口站着四名护卫,见到岩刚,齐齐行礼。
“到了。”岩刚对王铁柱说,“记住,酋长问什么,你答什么。不问的,别说。”
王铁柱点头。
岩刚深深看了他一眼,转身对门口的护卫说:“人带来了。”
木门吱呀一声打开。
王铁柱走了进去。
屋内的光线比外面暗许多,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檀木混合的香气。正中央铺着一张完整的虎皮,虎皮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。
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,皮肤是南疆人常见的麦色,五官清晰深邃,一双眼睛大而明亮,像山涧里的泉水。她穿着一身靛蓝色麻布长裙,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虫鸟纹样,长发编成数十根细辫,用银饰和彩色丝线束在脑后。
最让王铁柱意外的,是她身上没有一丝蛊虫的气息。
干净得不像黑木部的人。
“坐。”女子开口,声音清脆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。
王铁柱在虎皮对面的蒲团上坐下,保持沉默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