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马坡镇的“迎客楼”二楼,临窗的雅座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。
张启山夹起块水晶肘子,却没送进嘴里,只是看着油光锃亮的肉皮发呆。满桌的菜还冒着热气:松鼠鳜鱼的酱汁泛着琥珀色,龙井虾仁裹着细碎的茶叶,还有一碟刚出炉的芙蓉糕,甜香漫过雕花的窗棂,引得楼下的黄狗打转乱嗅。他面前的女儿红开封不久,酒液清冽,倒映着他鬓角的白发——这坛酒是掌柜特意留的二十年陈酿,说是当年玄阳那老道最爱喝的牌子。
“啧,人老了,连牙口都不争气。”张启山把肘子放回盘里,拿起酒壶自斟自饮。酒杯是汝窑特造的,釉色青润,杯沿却有一块黑晕,这是他少年时跟玄阳抢酒喝,被对方用符纸烧成这样的。他呷了口酒,舌尖漫过醇厚的酒香,心里却像塞了团湿棉絮,闷得发慌。
三十年了。自从被师兄玄阳逐出山门,他就没再踏足终南山半步。可那本《符箓道诀》,像根刺扎在他心里——那是师父临终前指定给玄阳的传承,记载着道家符箓的最高心法,能召神役鬼,能逆转阴阳。玄阳那老东西倒好,拿着宝贝不当回事,躲在山里静修,简直是暴殄天物!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,街上的灯笼次第亮起。张启山正想着该如何进山探探风声,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。
一个年轻乞丐走了上来。破碗用草绳系在腰间,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,沾满泥污的脸上却有双极亮的眼睛。他径直走到张启山桌前,店小二刚要呵斥,见张启山微微摇头,就止住脚步,乞丐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,拿起没动过的芙蓉糕,塞进嘴里嚼几口就吞下去了。
“老猴儿,别来无恙啊。”乞丐的声音沙哑,却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。
张启山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,随即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:“我当是谁,原来是丐帮的‘小钻风’。怎么?你家长老舍得放你这只鼻子比狗还灵的崽子下山?”
被称作“小钻风”的乞丐又抓了块牛肉,含糊不清地说:“找你有事。前几日在镇口,见着个愣头青,用了张‘秋风符’——那符法路数,跟你当年在洛阳城用的一模一样。”
张启山的眼睛倏地亮了,酒壶往桌上一顿:“细说!”
“那小子背着口竹筐,里面都是些铁器,看着像个打铁的。”小钻风抹了把嘴,“被铁拳帮的人堵了,打起来的时候,他掏出张黄纸符,往地上一拍,就刮起阵怪风,尘土漫天,人借着风就跑没影了。我看那符的灵光,虽弱却纯,不是野路子能画出来的。”
打铁的……用秋风符……
张启山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击,脑子里飞快地转着。玄阳那老东西向来不碰铁器,说“金石之气伤道骨”,难道是他收了徒弟?这徒弟还又学符又打铁?倒是新鲜。
“那小子往哪跑了?”
“终南山方向。”小钻风舔了舔手指,“老猴儿,这消息够不够换壶酒?”
张启山笑了,拿起桌上的空酒杯,给乞丐倒了满满一杯女儿红:“够。不仅够,我还要再送你一坛,让你还能……睡个好觉。”
酒液在杯里晃出细碎的光,小钻风没察觉异样,仰头一饮而尽。酒刚入喉,他忽然脸色煞白,捂着喉咙直翻白眼,身体像抽风似的抖了几下,“咚”地倒在地上,手里的半块牛肉滚到张启山脚边。
雅座里瞬间安静下来,只有窗外的风声和楼下的说笑声。张启山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指,从袖中捻出半张碎符纸——刚才倒酒时,他悄悄捏碎了藏在掌心的“封魂符”,符灰迅速混在酒里,无色无味,却能在瞬息间锁住人的三魂七魄。
“可惜了这身打探消息的本事。”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“不过影响不大,我只需要能用到你的耳目就行了。”
他早就从这人左手无名指认出这乞丐不是什么“小钻风”,“小钻风”左手无名指有一节有伤疤,是他培养的一个谍子,用以探明丐帮的底细。丐帮的“无面长老”最擅长易容,当年在江湖上,这人靠着一张能变百张脸的皮囊,把黑白两道耍得团团转。这次倒是找上门了。
张启山从怀里掏出张暗黄色的符纸,符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纹路,像无数条缠绕的蛇。他掏出火折子,将符纸点燃。诡异的是,符纸燃烧时没有灰烬,只有一缕黑烟,像活物似的钻进乞丐的七窍。
“起。”张启山低声喝道。
地上的乞丐忽然睁开了眼睛。
可那双眼睛里,再没有刚才的灵动与狡黠,只剩下呆滞,像一个傻子。他僵硬地坐起身,动作机械地拍打身上的尘土,嘴角甚至还挂着点糕点渣,却神情木讷,仿佛个提线木偶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张启山端起酒杯,慢悠悠地问。
“……无面。”乞丐的声音平板得像块石头,没有丝毫起伏。
“你手下有多少乞丐?”
“……三千七百二十六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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