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清漓见渡晚晴一脸懵懂,解释道:
“那庄道成虽然豪富,手指缝里漏点,也够寻常人家吃用一辈子。可妹妹你想,像我们这等出身,即便入了豪门,也不过是为妾为婢,一辈子看人脸色过日子。”
“年轻时仗着颜色好,或许能得几分恩宠,待到人老珠黄,主母磋磨,下人怠慢,那日子,怕是比在楼里还不如。”
“如今留在熙春楼,有东家的规矩护着,自在快活,东家还给涨了工钱,多少有些结余,老了还有楼里的养老钱傍身。”
“是去受那仰人鼻息的罪,还是留在楼里做个自由自在的‘先生’(宋代对才艺女子的尊称),花想容可不傻。”
渡晚晴听罢这番言语,不由得心中一黯。
她想起自己出身青楼,即便得了自由,也终究是贱籍,若蔡公子也如寻常恩客一般,只是一时兴起,图自己颜色,那自己的下场只怕也好不了多少。
他,会是这样的人吗?
她想起他在街边买痴呆时的场景,想起他那与众不同的眼神......心中升起一丝希冀。
或许...他与别人...不一样。
同时,她不由得对那冷月仙生出几分佩服,至少她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未知的风雨。
“姐姐的意思,我明白了。”
渡晚晴抬起头,对纪清漓挤出一个笑容,“冷家妹妹若无处可去,便请她来我这儿同住吧。”
纪清漓闻言大大的松了口气,拉着渡晚晴的手连连夸赞:
“妹妹果然是人美心善,体贴知心,不枉姐姐以前那般疼你!你且等着,我这就去叫她进来,她就在门外候着呢!”
说罢,纪清漓风风火火的起身,快步向院外走去。
不消片刻,便领着一人走了进来。
冷月仙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月白襦裙,外面罩着件半旧的青绫斗篷,脸上不施脂粉,神情淡漠。
她随着纪清漓进到厅中,对着渡晚晴微微福了一福,算是见礼,却并不说话,只是拿那双清冷的眸子,眼神复杂的盯着渡晚晴。
若说起她的遭遇,和渡晚晴也是又得一比。
冷月仙,本名田文心,祖籍海州(今江苏连云港),父亲乃是书商,在海州城里开着两间书铺,家境不算富裕,但也衣食无忧。
她六岁那年,海州被金人攻陷,满城血海。
她的父母和两个兄长皆被金人所杀,她被父亲藏在地窖中才逃过一劫。
金人退走后,家中看门的老仆“胡伯”听见她的哭声,将她从地窖中救出。
胡伯心善,不忍见她孤苦,便带着她四处逃亡,两人历经千难万险,跋山涉水,方渡过淮河,逃到南朝楚州地界(江苏淮安楚州区)。
谁知刚离虎口,又入狼窝。
胡伯带着她逃到楚州的第三个晚上,露宿城外的他们,便遇上当地的“血手会”前来勒索“平安钱”。
胡伯早已身无分文,全靠乞讨维生,哪里拿得出钱来。
那些恶霸竟当着田文心的面,将胡伯活活打死。
她因从小俏丽,次日便被血手会卖至当地一家娼寮。
因她天性倔强,不肯屈从,不知挨了多少打骂,吃了多少苦头,后又几经转卖,最终流落至临安春风楼。
到了春风楼,随着她年纪渐长,出落得越发动人,鸨母视其为奇货可居,严加看管,却也因其才貌双全,给予了更好的教养。
她表面顺从,暗中却节衣缩食,偷偷攒下银钱,买通楼中一个好心的小二,带着她亲写的诉状,前往楚州府衙告状。
她想为惨死的胡伯和自己,讨个公道。
岂料一月之后,等来的不是官府公文,而是那小二已经发臭的头颅,被血手会的人用木匣装了,直接送到了她的妆台之上。
若非春风楼的东家在临安黑白两道均有势力,压下了此事,她的下场只怕更为凄惨。
经此一事,她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,她恨透了南朝,恨透了金人,只觉得这世上没一个好人。
然而,那“巫山蔡鸡美”的所作所为,却像是一块投入寒潭的暖石,让她心里第一次有了涟漪。
他买下熙春楼,将她们这些女子聚拢,却又立下那等匪夷所思的规矩,毫无缘由、不求回报的还她们自由之身。
这是她自胡伯惨死之后,漫长十年间,第一次感受到善意。
她不解,她困惑,她不敢相信世上真有如此“傻人”,但怀中揣着的那张实实在在的“奴契”,却又由不得她不信。
这份好奇,和对那束微光的向往,便是她来到此地的缘由。
她想亲眼看看,那一怒为红颜,买下熙春楼,还了自己自由身的“蔡鸡美”,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。
她入了小院,并没见到想见的人,只把一双眼睛盯着那传闻中的女主角来看。
纪清漓新掌楼主,杂事甚多,又见堂中气氛微妙,便简单说了几句“姐妹和睦”、“互相照应”的场面话,借口楼中事务繁忙,告辞离去,临走前还不忘对渡晚晴使了个“多多担待”的眼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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