筒子楼那熟悉的、混杂着煤灰味、酸菜味和淡淡霉味的气息,此刻闻起来竟有几分劫后余生的亲切。
夕阳把斑驳的红砖墙染成橘红色,各家各户开始飘出晚饭的油烟香气,偶尔夹杂着几句邻里扯着嗓门的闲谈或呵斥孩子的声音。
然而,“三清殿”纸扎铺门口,气氛却与这寻常的市井烟火格格不入。
铺子里面比我们离开时更加狼藉——这得归功于柳应龙那“净化式”撕扯法。
碎纸片和稻草屑铺了厚厚一层,几乎淹没了脚面。
残破的纸人竹架横七竖八,仅存的几张完好的黄纸也被灰尘覆盖。
空气中除了纸灰糨糊味,还顽固地残留着一股淡淡的、令人作呕的耗子骚腥气。
王墩儿依旧昏迷在老姜家的土炕上,脸色灰败,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,胸口那些被耗子爪留下的、深可见骨的伤口,在将军骨驱散了大部分污秽邪毒后,开始缓慢地渗出健康的血丝。
老姜同志正黑着脸,用兑了白酒的热水给他擦洗身体,动作粗鲁但小心翼翼,嘴里时不时骂一句“小瘪犊子尽惹祸”或者“这黄皮子真他娘碍事”。
而被骂作“碍事”的黄三爷,此刻正毫无自觉地、大喇喇地盘腿坐在“三清殿”门口那块唯一还算干净的门槛石上。
他已经恢复了黄鼠狼的原形——一只油光水滑、体型比猫大不少的金黄色黄皮子。
那条皱巴巴的“恭贺新禧”红绶带被他随意地搭在脖子上,随着他脑袋晃来晃去。
他正用两只前爪捧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顺来的、硬邦邦的玉米面饼子,小口小口地啃着,一双小豆眼却滴溜溜乱转,充满好奇和亢奋地打量着筒子楼里的一切。
“啧啧,姜兄弟,你们这人住的地方…挺…挺热闹哈!”
黄三爷啃了口饼子,含糊不清地评价,“就是味儿有点杂,不如我们山里空气清爽。不过!”
他话锋一转,小眼睛放光地看向隔壁老姜家窗户飘出的炖菜香气。
“这炖大白菜粉条子的味儿,正!还有那谁家炒鸡蛋的油香…哎,姜兄弟,晚上咱吃啥?我看那王寡妇家窗台上挂着几串红辣椒不错,炸点辣椒油拌面…”
我正弯腰,忍着胸口和手臂的抽痛,试图从一堆碎纸片里扒拉出几根还能用的竹篾,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。
这黄三爷,刚讨封成功,注意力已经完全从“道途大事”转移到了“今晚伙食”上,转变之丝滑,令人叹为观止。
“黄三哥,”
我直起腰,喘了口气,感觉眼前有点发黑,“伙食的事…缓缓。您看我这铺子,还有躺着的兄弟…当务之急是收拾残局,救人。”
“收拾残局?好说好说!”
黄三爷“哧溜”一下从门槛上窜下来,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,他跑到一堆纸人残骸边,学着之前柳应龙的样子,伸出爪子就要开撕,“这个我熟!眼不见为净!撕了干净!”
“别!!”
我赶紧喊住,心都在滴血,“那是材料!能用的!撕了就真没了!”
黄三爷讪讪地收回爪子,挠了挠自己金黄的耳朵:
“哦…材料啊。那…那我能帮啥忙?打架我在行,跑腿也快,就是这细活儿…” 他看着满屋狼藉,小眼睛眨了眨,有点犯难。
一直安静蹲在角落阴影里、似乎在消化之前吞掉的耗子精残余气息的柳应龙,此刻抬起头,墨绿的竖瞳看向黄三爷,又看看我,平静地吐出两个字:“饿了。”
黄三爷立刻接茬:“对对对!柳兄弟说到点子上了!人是铁饭是钢,一顿不吃饿得慌!姜兄弟,你看你这脸色,白得跟纸糊似的,柳兄弟也出工出力了,我也…咳咳,刚经历人生大事,需要补补!要不,咱们先解决温饱问题?吃饱了才有力气收拾嘛!” 他说得振振有词,爪子又不自觉地搓动起来。
我被他俩这一唱一和弄得没脾气。
看着确实快到晚饭点儿了,我自己也又累又饿,胸口伤处一阵阵抽痛。
老爹在隔壁照顾王墩儿,估计也顾不上做饭。
“行吧…”
我叹了口气,认命地拖着疲惫的身子,走到铺子角落里那个落满灰尘、勉强算是“厨房”的角落。
那里有个掉了漆的破柜子,里面还有点存粮——
半口袋掺了沙子的糙米,几个干瘪的土豆,一小罐猪油,还有半坛子老姜同志自己腌的、齁咸的芥菜疙瘩。
我生起那个用砖头垒的简易小灶,架上豁了口的铁锅,准备熬点粥。
动作牵动伤口,疼得我龇牙咧嘴。
黄三爷像个监工似的蹲在灶台边,小鼻子使劲嗅着锅里渐渐升腾的水汽和米香,尾巴尖儿愉快地晃动着。
柳应龙也默默挪了过来,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小马扎上(三条腿,有点晃),墨绿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锅,仿佛能用意念让粥熟得更快。
粥在咕嘟咕嘟地熬着,简陋的纸扎铺里弥漫开一股带着焦糊味(火候没掌握好)的米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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