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是那种将明未明的灰蓝,像一块浸了水的冷铁,压在七贤街低矮的屋檐上。
寒气从青石板缝里渗出,舔过脚踝,带着昨夜雨水的腥锈味。
远处早点铺子升起第一缕炊烟,在冷雾中扭曲如蛇,可林川常来的这家小馆,依旧蜷缩在昏黄灯光下,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孤岛。
门帘掀动,一股热风扑面而来。阿婆佝偻着身子,端着一碗阳春面从后厨走出。
她左眼蒙着旧布条,右眼浑浊却锐利,像一盏将熄未熄的油灯。
那条机械右臂在行走时发出极轻微的“咔哒”声,金属指节泛着铜绿与磨损的银痕。
但今天,那声音格外滞涩,像是齿轮卡进了沙砾,每一步都拖拽着某种隐秘的痛楚。
碗稳稳地落在旧木桌上,汤汁一滴未洒。
可就在金属手指离开碗沿的瞬间,整条手臂猛地一颤,指尖刮过桌面,留下一道细不可察的划痕。
“你昨夜没睡好。”阿婆的声音沙哑,像砂纸磨过生铁,没有疑问,只是陈述。
林川抬起头。
他右眼布满血丝,血管虬结如蛛网,瞳孔深处似有银金微光流转。
那眼神本该狰狞,可望向阿婆时,却温柔得像一汪静水,映着灶火跳动的暖光。
他没回答,只盯着那只颤抖的机械手,轻声说:“阿婆,天冷了,别吃这么素净的。我给你煮碗川汤吧。”
不等她拒绝,他已经起身走入狭窄的后厨。
那里是他十年来挥刀斩骨、熬汤守夜的地盘,是他作为厨师的道场。
锅碗瓢盆排列有序,刀刃悬于磁架之上,每一寸空间都浸透烟火与记忆。
他架起一口小铜锅,倒入滚水,撒入干辣椒段、花椒粒、姜片与牛骨高汤底料。
火焰舔舐锅底,噼啪作响,红油翻腾,辣香如刀锋般割开空气。
乳白色的浓汤很快沸腾,香气撞上天花板又折返,弥漫在整个小店。
然后,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。
左手食指伸出,右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。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厨具,刀身刻着“心火引魂”四字。
刀刃轻划指尖,一滴血珠沁出。
但这血,不是鲜红。
而是银金色,宛如熔化的星辰,带着金属光泽与微弱电流般的嗡鸣。
血珠落入汤中,没有立刻散开,而是在汤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,泛着奇异的光晕,如同神迹降临。
阿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碗汤,呼吸骤然凝滞。
她的机械耳蜗捕捉到一种频率。极低、极柔,像是婴儿啼哭前的第一声抽息。
那是三十年前,小影第一次喝汤时发出的声音。
一股气息弥漫开来,不是单纯的香味,而是一种触感般的暖意,顺着鼻腔钻入胸膛,熨帖五脏六腑;又夹杂着一丝听觉上的回响:瓷勺碰碗的轻响、孩童咯咯的笑声、炉火噼啪的节奏……全都从那一滴血里复苏。
她端起碗,凑到唇边,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。
就是这一口,让这位半机械化的老人身体猛地一僵。
她的眼眶瞬间红了,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,砸在桌面上,“嗒”的一声,像雨点打在铁皮屋顶。
“这味道……这味道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哽咽,“是小影……小影小时候最爱喝的……她说,妈妈的汤里有星星……”
话音未落,她胸口那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下,一个微弱的光点闪烁起来。
那是植入她机械胸腔的动力核心——“茧核”。
据说是黑巢遗物改造而成,能维持她残破身躯运转三十年。
此刻,那光芒竟与汤碗中缓缓消散的银金涟漪产生了共鸣,一明一暗,如同哀伤的呼吸。
林川垂下眼帘,声音低沉而清晰,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:“阿婆,她没死。她只是被困住了,在翡翠湖底,等你。”
午后的翡翠湖渡口,水汽氤氲,将远山染成一抹淡墨。
林川接过老渔翁递来的铜绿短桨,乌篷船缓缓离岸。
太阳西斜,湖面浮起第一层薄雾,寒意顺着船舷爬上来,渗进骨髓。
每划一桨,耳畔的风就冷一分,右眼的刺痛也深一分。
那痛感不再是普通的灼烧,而像有无数根细针扎进神经末梢,又伴随着遥远的呜咽声,那是大地的悲鸣,是千魂共泣。
“靠近湖心三丈,它会自己醒来。”老渔翁忽然开口,烟斗轻点湖面,“你妈当年也是这样,纱布一碰水,鬼眼就开了。”
林川咬牙,右眼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灼痛,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眶而出。
他伸手想按住纱布,却感到一股无形力量自湖底涌来。
“嗤!”
纱布被震飞,银色与金色交织的瞳孔彻底暴露在空气中。
鬼眼,开启。
视野骤变。
原本平静的湖水在他眼中化作血红色的经络,脉动如心跳。
湖底深处,一座由怨念凝结的“血瞳矩阵”缓缓旋转,中央是一颗巨大如山峦的肉卵,表面布满胎膜般的纹理,正微微起伏,如同沉睡的心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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