蜀城的盛夏把高架桥烤成了一块烧红的铁板。
清晨六点的露水刚被朝阳蒸干,30米高的桥面已泛着刺眼的白光,钢格板缝隙里漏下的阳光,在地面投下细碎的灼点。靳雪松踩着劳保鞋踏上桥面时,鞋底与钢板接触的瞬间传来灼烫,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脚,随即挺直脊背——今天要完成跨线桥的支座放线,四个工人已背着工具包在桥头等他,老陈的安全帽檐压得极低,帽带勒出的印子里还嵌着昨天的汗碱。
“靳工,昨晚没睡好吧?”老陈递过个军用水壶,壶身裹着层浸过水的毛巾,“听小李说你后半夜还在核对数据。”雪松拧开壶盖,凉白开带着毛巾的潮气滑进喉咙,他摸了摸眼角的红血丝,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放线图:“支座位置差一毫米,后续铺板就全错,得盯紧点。”图纸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发卷,上面用红笔标注的基准点,是他凌晨三点在板房里反复核算的结果。
全站仪刚架好,阳光已变得灼人。雪松把仪器罩掀开,金属外壳烫得手指发麻,他从帆布包掏出块旧毛巾垫在手上,眼睛贴向目镜时,突然被强光刺得眯起眼——桥面无遮无挡,太阳像悬在头顶的熔金炉,连空气都带着灼热的震颤。“老陈,把棱镜架在三号墩!”他朝远处喊,声音被热浪揉得发飘,工装后背已渗出深色的汗渍,顺着脊椎往下淌。
老陈和小李扛着棱镜往桥墩走,劳保鞋踩在钢板上发出“哐当”的声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热的铁锅上。雪松调整着全站仪的焦距,十字丝在目镜里晃了晃,他屏住呼吸,指尖微调旋钮,直到红色棱镜稳稳落在十字中心。“读数!X:7241.356,Y:8962.741!”他报数的声音带着急促,额前的汗滴落在操作面板上,“滋”地一声蒸发成白雾。
调板是最费力气的活。四块三米长的钢模板要精准落在放线标记上,误差不能超过两毫米。“往左挪两公分!”雪松站在模板边缘,手里攥着卷尺,汗水模糊了视线,他就用袖子蹭了蹭,继续喊,“老陈,你那边再压低点!小李,撬棍别太用力,小心模板变形!”工人们的工装早已湿透,像从水里捞出来的,老陈的安全帽带断了一根,用绳子临时系着,汗水顺着绳结往下滴。
正午的太阳把桥面烤到六十多度,钢模板的温度能煎熟鸡蛋。雪松突然发现全站仪的读数开始飘,屏幕上的数字忽高忽低。他连忙关掉仪器,掀开防尘盖——镜头里积了层细密的汗珠,是桥面蒸腾的热气遇冷凝结的。“拿块干布来!”他喊着,自己跪在钢板上,身体挡住阳光,避免强光直射镜头。老陈递过擦汗的毛巾,粗糙的布料擦过镜头时,雪松的手都在抖——这台仪器要是出问题,整个支座放线就得返工。
“靳工,我给你撑着伞!”小李突然跑过来,举着把破了角的遮阳伞,伞骨歪扭着,只能遮住仪器的一半。雪松抬头,看见小李的后背已晒得通红,皮肤脱了层皮,露出粉嫩的新肉。“你快去阴凉处歇会儿!”雪松推了他一把,“我没事,快弄完了。”小李却不肯走,固执地举着伞,伞沿的影子刚好落在仪器屏幕上,像一片小小的阴凉。
这是当天最静的时刻。熔金般的烈日悬在头顶,远处的搅拌机声、吊车的轰鸣声都成了背景音。雪松盯着目镜,十字丝重新对准棱镜,他报数的声音沙哑却坚定:“X:7241.355,Y:8962.742!”老陈他们调整模板的动作顿了顿,随即齐声应和:“收到!调好了!”阳光透过伞骨的缝隙,在雪松和小李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两人的影子与钢模板、全站仪叠在一起,像一幅凝固的劳作雕塑——这是高架桥上最动人的剪影,是苦役里开出的坚韧之花。
放完最后一组线时,已是下午两点。雪松瘫坐在钢格板上,把脚伸进模板的阴影里,才觉得稍微凉快些。老陈递过来个冰镇西瓜,是项目部食堂师傅让带的,瓜皮上还凝着水珠。“快吃,解解暑!”老陈用军工铲把瓜劈开,红瓤黑籽,甜香瞬间散开。雪松咬了一大口,冰凉的甜意从舌尖传到胃里,他看着工人们狼吞虎咽的样子,突然觉得手里的瓜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。
傍晚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时,食堂的湖南厨师老刘推着餐车上来了。餐车上摆着两大盆菜:一盆红亮亮的辣椒炒鸡蛋,辣椒切得碎碎的,裹着金黄的蛋液;另一盆是炒青菜,蔫蔫的却透着油香。米饭装在大铁桶里,冒着热气。“靳工,快吃!今天特意多放了辣椒,开胃!”老刘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喊,手里还拿着瓶自制的剁辣椒。
雪松端着搪瓷碗,舀了满满一勺辣椒炒鸡蛋,辣气直冲鼻腔,呛得他咳嗽了两声。他扒拉着米饭,就着辣椒吃,额头上又渗出细密的汗,却觉得格外痛快。老陈坐在他旁边,边吃边说:“靳工,你这细皮嫩肉的,没想到这么能吃辣。”雪松笑着说:“在工地待久了,不吃辣没力气。”他看着碗里的辣椒,想起珍珠做的咸菜,也是这样够味,却少了几分工地的烟火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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