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来村里。
土坯房的墙皮脱了大半,露出里面暗褐色的泥土,窗纸破了个洞,秋风灌进来,卷着地上的枯叶,在炕脚打了个旋。李秀兰躺在炕梢,身上盖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,原本还算硬朗的身子,此刻像株被霜打蔫的草,连呼吸都透着微弱的颤。
靳长安是中午从镇上回来的。
他扛着袋面粉,刚推开虚掩的木门,就闻到股刺鼻的药片味。屋里没点灯,昏沉沉的,只有炕边的矮桌上,放着个空了的安眠药瓶,标签被揉得皱巴巴的,瓶底还沾着几粒白色的药渣。
“妈!” 靳长安手里的面粉袋 “哐当” 掉在地上,白花花的面粉撒了一地。他扑到炕边,手抖着摸李秀兰的脸 —— 冰凉,连嘴唇都泛着青紫色,眼睛紧闭着,只有鼻翼还在微弱地翕动。
他的脑子 “嗡” 一声,像被重锤砸了,抓起桌上的老年机,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,好不容易才拨通了县城医生的电话,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张医生!快来!我妈吞了安眠药!在神来村老靳家!”
挂了电话,靳长安跪在炕边,把李秀兰的头轻轻托起来,往她嘴里喂温水。水顺着嘴角流下来,没咽下去几口,他却不敢停,眼泪掉在李秀兰的棉袄上,晕开小小的湿痕 —— 这几年,他混日子,没少让妈操心,如今妈要走了,他连句像样的话都没说过。
村口的土路上,摩托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。
张医生背着药箱,车后座还载着个护士,两人踩着面粉撒落的痕迹冲进屋,药箱 “啪” 地放在炕边,听诊器、注射器、生理盐水摆了一炕沿。
“快,测脉搏!” 张医生的声音急促,手指按在李秀兰的手腕上,眉头很快皱起来,“脉搏弱,血压低,赶紧洗胃!”
护士递过洗胃用的橡胶管,靳长安在旁边帮忙按住李秀兰的身子。橡胶管插进喉咙时,李秀兰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抽搐,嘴角溢出些白色的泡沫,混着没消化的药片残渣。
“坚持住,阿姨!” 护士轻声哄着,手里的注射器慢慢推注生理盐水。
靳长安看着妈痛苦的模样,心里像被刀割,却只能死死按住她的肩膀,眼泪掉得更凶:“妈,你别死!我以后不混了,我好好陪你!”
半个多小时后,李秀兰的喉咙里终于没了药片残渣,呼吸却依旧微弱,眼睛半睁着,像蒙着层雾,看不清东西。张医生收拾着药箱,叹了口气:“老靳,准备后事吧,她年纪太大,器官衰竭得厉害,撑不了多久了。”
靳长安的身子晃了晃,差点栽倒,护士赶紧扶了他一把。他没说话,只是坐在炕边,握着李秀兰冰凉的手,指节发白。
就在这时,李秀兰的嘴唇动了动,发出些微弱的声音,像蚊子叫。靳长安赶紧凑过去,耳朵贴在她嘴边,才听清那断断续续的几个字:“雪…… 雪松…… 我要见…… 雪松……”
是她的小孙子,靳长安的小儿子。
这些年,李秀兰没少听村里人说雪松的事 —— 说他学习好,说他懂事,说他像极了靳长安小时候。她没见过几次,却总在抽屉里藏着块糖,说是等雪松来,给孩子吃,可每次雪松跟着珍珠来神来村,她又拉不下脸,躲在屋里不肯见。
靳长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,赶紧掏出手机,拨通了珍珠的电话。
珍珠正在田家帮着给小烁换衣服,手机响了,看到来电显示是 “靳长安”,她愣了愣,划开接听键,就听到靳长安带着哭腔的声音:“珍珠…… 妈快不行了…… 她想见雪松…… 你能不能带雪松来趟神来村?”
珍珠的手顿了顿,怀里的小烁还在笑着抓她的头发。她想起以前李秀兰在村里嚼她舌根的模样,想起她当年对团团的冷漠,心里有过一丝犹豫,可听到靳长安哽咽的声音,想到那是雪松的亲奶奶,终究还是软了心:“你等着,我们马上过去。”
挂了电话,珍珠找到正在写作业的雪松,摸了摸他的头:“雪松,跟妈去趟神来村,见你奶奶最后一面。”
雪松手里的笔停住了,眼睛睁得很大:“奶奶?她怎么了?” 他对这个奶奶没太多印象,只记得小时候跟着妈妈去过一次神来村,奶奶躲在屋里,没出来见他。
“她病得很重,想见你。” 珍珠的声音很轻,帮他穿上外套,“别害怕,妈陪着你。”
圆圆也想跟着去,珍珠却让她留在田家照顾小烁:“你姐刚上班累,你帮着看会儿小烁,妈带雪松去就行。” 圆圆点点头,看着他们出门的背影,心里有点发慌 —— 她知道,这一去,可能就是永别。
神安村到神来村的土路,被秋风吹得扬起些尘土。
珍珠骑着自行车,雪松坐在后座,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。风里带着枯草的味道,吹得雪松的头发乱蓬蓬的,他小声问:“妈,奶奶会不会不喜欢我?”
“不会,她很想你。” 珍珠的声音有点发颤,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—— 这条路,她很多年没走了,以前走的时候,满是委屈和不甘,如今走起来,却只剩沉甸甸的复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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