答案或许并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,他多了一世记忆。
这记忆像是被强行塞进陶罐的碎石,棱角分明,彼此碰撞不休,硌得他的神魂阵阵发疼。三百年无妄空间的烈焰焚魂之痛还未散尽,那些火焰舔舐魂魄的灼烫感、神魂被一点点撕裂的剧痛、明知无望却依旧挣扎的绝望,哪怕时隔一世,依旧清晰得令人心悸。
可记忆里也有其他画面。
执掌法则时立于九天之上,俯瞰芸芸众生如蝼蚁的淡漠。那时的他,修为日深,心境却愈发孤寂,眼中只有大道,再无旁骛。他记得自己曾挥手间覆灭一个为祸一方的宗门,看着漫天血雨,心中却毫无波澜,只觉得那是清除了大道上的一粒尘埃。
回音谷里,木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,麦饼的焦香混着草木清气扑面而来,那个系着粗布围裙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。那是他修行途中偶然停留的一处幽谷,谷主是个不知名的老者,无甚修为,却烧得一手好麦饼。他在那里住了三月,每日听着谷中回音,吃着老者做的麦饼,心中那片冰封的孤寂竟悄悄融化了一角。后来他离去时,老者塞给他一个布包,里面是十几个凉透了的麦饼,说:“修行路上,别总想着往前赶,也尝尝人间烟火。”
这些碎片交织在一起,痛苦与温暖并存,让他这具淬体境的躯壳里,装着一个历经沧桑的灵魂。也正因如此,他看这天地的目光,比寻常淬体修士多了份洞悉。
脚下的忧域看似荒芜,寸草不生,只有灰黑的土地和狰狞的黑石。但在他眼中,这片土地下却并非死寂。每一寸土壤里,都埋藏着无数紊乱的法则碎片,它们如同沉睡的野兽,偶尔会因外界的扰动而发出低沉的咆哮。这些碎片,是天道运转时不慎遗落的边角料,是规则碰撞后产生的残次品,对于寻常修士而言,是致命的毒药。
可在他眼中,这些紊乱的法则碎片,却像是一幅被打乱的拼图。他能隐约看到碎片上残留的纹路,能感觉到它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。三百年的法则浸淫,让他对天地规则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,即便此刻修为尽失,这份洞察力却并未消失。他甚至能从这些碎片的碰撞中,窥见一丝天道运转的脉络,感受到那冥冥之中的秩序与无常。
“既是多了一世,便要借着重修早悟。”同映握紧掌心的混沌光点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指节处泛起淡淡的青色。光粒在他掌心轻轻震颤,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,那黯淡的光芒中,似乎多了一丝鲜活的律动。
三百年前的场景再次如潮水般涌入脑海。
那扇半开的大门,门后流转的奥秘,以及毫无征兆降下的无妄之火……
“那火绝非意外。”同映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,如同寒冰投入深潭,激起圈圈涟漪。他抬起头,目光穿透铅灰色的云层,仿佛能看到那冥冥之中的存在,“是天道设下的牢笼,还是……另有黑手?”
他曾以为自己是天道选中的宠儿。身负混沌本源,天生便能沟通法则,从引气入体到法则境,一路顺风顺水,从未遇到过真正的瓶颈。无数修士穷尽一生都难以触及的门槛,在他这里却如同坦途。那时的他,意气风发,以为自己注定要勘破天道,成就无上伟业。
直到无妄之火降临,将他所有的骄傲与自信焚烧殆尽。
三百年的火海挣扎,让他褪去了昔日的轻狂,多了份沉稳与多疑。如今想来,那所谓的“顺风顺水”,或许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布局。就像有人在他前方铺好了路,引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个看似光明的终点,然后在他即将触及成功的瞬间,猛地抽走脚下的地毯,让他坠入深渊。
是谁?
是忌惮他混沌本源的天道本身?还是那些隐藏在暗处,不愿看到他勘破境界的古老存在?亦或是……那些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敌人?
同映的思绪如同乱麻,无数猜测在脑海中盘旋。三百年前的他,一心向道,树敌颇多,却从未想过会有人能引动无妄之火这等禁忌之力。那背后的存在,其力量之强,手段之狠,远超他的想象。
而此刻魂归淬体境,是恩赐,还是又一场更精密的算计?
如果是恩赐,为何偏偏是在忧域这等险地?为何偏偏是在他最弱小的时候?如果是算计,那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?是想让他在这法则紊乱之地再次陨落,彻底断绝后患?还是想借这具年轻的躯体,观察他混沌本源的秘密?
同映抬起头,玄色长袍在忧域的寒风中微微猎猎作响,衣袂翻飞间,露出他脖颈处一道淡淡的疤痕——那是他少年时与妖兽搏斗留下的印记,此刻却像是一个嘲讽的符号,提醒着他如今的脆弱。
远处的黑石群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像是有无数冤魂在低语。那些黑石并非寻常岩石,而是被法则之力淬炼了千万年的奇石,内部蕴含着狂暴的能量,却因法则紊乱而无法被修士利用。但同映能感觉到,在那些黑石深处,有微弱的法则波动在与他体内的混沌本源产生共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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