审计报告上的红圈
清晨七点,临时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陈年账本特有的灰尘味。周婷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着三本蓝色硬壳账簿,封皮已经磨损,边角卷起——这是合作社时期的手工账。
林静站在窗前,背影绷得很直。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羊绒衫,配灰色西裤,头发盘得一丝不苟。但沈国梁注意到,她捏着咖啡杯的手指关节发白。
“周总监,直接说吧。”沈国梁在会议桌主位坐下,声音有些沙哑。昨晚他陪街道领导吃饭到十一点,回家后还得看阳光里二期设计方案,凌晨两点才睡。
周婷推了推眼镜,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。她打开投影仪,白墙上出现一张扫描表格。
“这是合作社时期的‘项目往来明细账’,时间跨度2018年1月到2020年6月。”周婷用激光笔点在表格第三行,“这笔支出,五万元整,日期2019年11月5日,摘要栏写的是‘外墙涂料采购预付款’。”
沈国栋坐在沈国梁旁边,凑近看了看:“有问题吗?当时咱们胡同改造,确实买了涂料啊。”
“问题在于凭证。”周婷调出第二张图,是一张发票的扫描件,“这是当时入账的发票,开票单位‘北京永固建材有限公司’,金额五万元,品名‘外墙环保涂料’,盖了发票专用章。”
她顿了顿,激光笔的红点在发票右下角画了个圈:“但根据税务系统查询,永固建材这家公司,在2019年10月已经注销。”
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。
刘强拄着拐杖站在门口,没敢进来。沈国梁搓了搓手里的核桃,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
“可能是……发票开错了?”沈国栋试探着说,“也许实际供货的是另一家,用错发票了?”
周婷调出第三张图,是一份手写的送货单复印件。字迹潦草,勉强能辨认出“涂料20桶”“收到五万元整”“经手人赵”等字样。
“这是当时留存的送货单。”周婷声音很平,“没有供货单位公章,只有这个‘赵’的签名。我查过,合作社时期负责采购的是赵明,但赵明确认,2019年11月他没有经手过涂料采购。”
沈国梁手里的核桃停住了。
林静转过身来,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沉:“更严重的问题是,这笔五万元的支出,在2019年12月的账上被‘平’掉了。”
她走到电脑前,亲自操作鼠标,调出一张复杂的表格:“看这里——2019年12月10日,有一笔五万元的‘其他收入’入账,摘要写的是‘废品变卖收入’。但同年12月没有任何关于废品变卖的记录、合同或票据。”
“也就是说,”周婷接过话,语速快得像在念判决书,“有人用一张已注销公司的发票,虚构了一笔涂料采购支出,套取五万元现金。然后用一笔虚构的废品收入,把这笔钱在账上做平了。”
沈国栋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:“不可能!合作社那会儿,钱都是大家伙的血汗钱,一分一厘都盯得死死的!谁会干这种事?!”
“账就在这儿。”周婷指了指投影,“白纸黑字。而且——”
她又调出一张银行流水单:“2019年11月6日,合作社基本户确实转出一笔五万元,收款方是‘李桂花个人账户’。”
李桂花。李婶的本名。
办公室里空气凝固了。
“不可能!”这次是沈国梁开口,声音很重,“李婶不是那种人!她为了手艺角,把自己的退休金都贴进去了!”
“我没说是李婶拿的。”周婷冷静得可怕,“只是账户是她的。也许是有人用了她的账户走账。但问题是,这笔钱现在在哪里?为什么两年多没人提起?如果这次不是全面审计,可能永远发现不了。”
林静揉了揉眉心:“国梁,这事可大可小。往小了说,是历史遗留的账务混乱;往大了说,是职务侵占,够立案标准了。”
窗外传来工地的噪声——电钻声、搅拌机声、工人的吆喝声。阳光里项目二期今天开工,八号楼要搭脚手架。
可办公室里,温度降到了冰点。
“周总监,”沈国梁缓缓开口,“审计报告什么时候要?”
“文华创投总部的要求是本周五前。”周婷看了眼日历,“今天是周二。我还有三天时间做最终报告。”
“三天……”沈国梁重复了一遍,站起身走到窗前。远处,八号楼的脚手架正在一层层往上搭,像正在生长的钢铁骨骼。
他想起2019年冬天。胡同改造最艰难的时候,资金断过两次,是李婶带头把家里的咸菜坛子搬到街口卖,一坛三十,卖了整整一个月,凑了四万八千块。王奶奶剪纸义卖,沈秀娟组织胡同妇女做手工……那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年月。
五万块,在当时是笔巨款。
谁会动这笔钱?又为什么要动?
“这事先保密。”沈国梁转过身,目光扫过在场每个人,“周总监,报告先按‘待核实事项’处理,不要直接定性。给我两天时间,我查清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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