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书记沉默了片刻，半晌才沉沉开口，“工农兵大学的名额，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了，我要是硬推你上去，不光我这书记的位置坐不稳，最后你也未必能真的踏进大学校门。
省城大学的进修名额，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。既给了唐市万书记那边的面子，也给你留了条出路，总比死揪着一个没希望的名额硬争，最后撞得头破血流强。”
陈安抬眼看向周书记，“书记的难处，我懂。我也不是非要闹这一场，只是觉得，这厂里的规矩，向来都是给普通人定的。”
周书记闻言，苦笑着摇了摇头，“这规矩，说是给所有人定的，可真要执行起来，难免会有偏倚。
那些有背景的，背后总有人替他们递话、撑腰，我们这些当领导的，夹在中间，有时候也不得不、权衡利弊，做出妥协。
他转回头看向陈安，“但你要知道，规矩虽有弹性，可本事却做不了假。你去省城好好学，把真本事攥在手里，将来就算规矩再怎么变，也没人能轻易拿捏你。别纠结于眼前的得失，把眼光放长远些。”
“书记的话，我记在心里了。我去省城进修的半年，一定好好学东西，绝不辜负您的提点。
只是也想跟书记说一句，就算规矩有弹性，要是能多给干实事的人留些余地，厂里的人心只会更齐。”
说罢，陈安站直身子，又朝周书记地欠了欠身：“我就不打扰书记处理公务了，书记您忙。”说完便轻轻拉开门，走了出去。
办公室里，周书记看着她的背影，嘴里低声嘟囔：“这丫头，年纪不大，心思不少，以后怕是不得了啊。”
他拿起桌上的电话，拨了个号码，等那边接通后，沉声道：“通知一下，下次班子会议题里加一项，讨论后勤处副处的人选问题，把采购科周鹏的工作实绩材料也准备好。”
陈安走到采购科楼下，就看到周鹏正站在楼梯口张望，显然是等了许久。
见她走过来，周鹏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，还警惕地朝四周扫了扫，才把声音压得极低，急切地问道：“安安，怎么样？是不是还能上大学？”
他下午开会一回来，就听议论，说周书记把陈安带去办公室谈话了，连坐都坐不住，索性直接来楼下等消息。
陈安轻轻摇了摇头，“叔，咱俩之前不就都猜到这大学名额没指望了吗？你还这么着急地追问。”
她把办公室里和周书记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，末了才认真道：“周书记给了我省城大学的进修名额，也算给我留了条出路。
而且他还答应，会在班子会上专门提你的事，后勤处副处的位子大有希望。
叔，你可得争气啊！我从省城回来能混得咋样，可就全看你了。”。”
“可你这大学……”周鹏还是一脸惋惜，眉头拧成了疙瘩，怎么也舒展不开。
“名额又不是只有今年这一个。”陈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语气坦然“这次没成，以后还有机会。
你看今年都加了文化考试，搞不好过两年就恢复高考了呢？我这去进修不仅有工资拿，回来还能提干，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周鹏听着陈安的话，眉头渐渐舒展开，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，“你这丫头，那么懂事干啥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，还反过来安慰我。”
他顿了顿，攥紧了拳头，眼神变得坚定起来：“你放心去省城进修，叔一定争口气，把后勤处副处的位子拿下来。等你回来，叔在厂里给你撑着腰，看谁敢再小瞧咱们！”
陈安心里其实真没觉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，可架不住周鹏说得情真意切，她索性厚着脸皮应下。“那我可就等着叔给我撑腰了！到时候周副处，可得把好好照顾小陈啊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，食品厂的办事效率出奇地高，仿佛之前拖沓的作风一扫而空。
周书记那边很快就让办公室的人把省城进修的报名材料送来了，直接递到陈安手上让她签字确认。
隔天厂办的公示栏里，就贴上了她作为先进青年被推荐进修的名单
出发去省城的前一天，陈安特意绕路去了档案室。午后的档案室静悄悄的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，李琪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整理着一摞泛黄的文件。
李琪听到脚步声抬起头，看到是陈安，嘴角弯了弯。“小陈，今天怎么有空过来，是要找什么文件吗？”
陈安之前来档案室调过采购科的旧资料，跟李琪打过几次交道，两人也算相熟。
她走到李琪身边，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旧文件，笑着开口：“李姐，我听说你是省城大学的高材生？我明天就要去省城大学进修了，想跟你打听打听。”
李琪抬眼看向陈安，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，随即又漾开温和的笑意。
“省城大学啊，那可是个好地方。”她轻声感慨，像是在回味往昔。
“你去了要是得空，不妨去图书馆转转，那里面的藏书够你啃上一辈子的。还有校门口的国营饭店，他们家的馄饨，鲜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，她忽然顿住，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：“太久了，我也好多年没去过了，也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。
陈安，你能去省城进修是好事，趁年轻好好学，别像我这样，把学来的本事都荒废了。”
陈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，泛起一阵酸涩的触动。她又耐着性子听李琪聊了些省城大学的日常琐事，才起身告辞，轻轻带上档案室的门离开。
陈安脚步渐渐放慢。她好像有点想清楚了，自己该干什么——这个时代的悲剧太多，个人的力量或许渺小到改变不了大环境，但她可以从自己能做的事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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