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铁牛心里怎么嘀咕,陈安半分不在乎。她只觉得胸口那股憋了许久的浊气,总算顺畅地吐了出来,浑身都松快了些。
与此同时,远在江城的周望舒正跟父亲周斌大吵一架,周望舒房间里的搪瓷茶杯被摔得叮当响。
周斌那日气头上拍板让女儿下乡,这阵子冷静下来,悔意渐渐冒了头。周望舒终归是他亲闺女,儿子周继宗身子骨弱,三天两头闹病,将来能不能指望上还两说。可事到如今,下乡的事已定,周斌便动了心思,托关系想把周望舒安排到江城乡下——他老家那个村子。有他爸妈在那儿照拂着,让女儿吃几天苦磨磨性子,等风头过了,他再在江城给她谋个差事,照样能回城。
但周斌这后勤主任的位子,说到底是沾了前老丈人、机械厂老厂长蒋明山的光。如今亲闺女被打发下乡,继女反倒留在身边,蒋家那些亲友看他的眼神难免带了几分不赞同。
前些天厂长又找他谈话,旁敲侧击让他“理顺家里的事”,周斌心里那股子压抑劲儿又上来了——仿佛又回到了从前,活在蒋家父女的光环下,旁人只知他是蒋科长的丈夫、蒋厂长的女婿,而非“周主任”。
偏这时江云还在一旁添火,明里暗里挑唆,让周望舒在家待得越发憋屈。尤其是见周青青已经进了纺织厂上班,自己却要打包行李去乡下,周望舒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。
周望舒把搪瓷杯往桌上重重一磕,杯沿撞出个瘪痕,语气冷硬:“你既打定主意不要我这个女儿,那我也没必要再认你这个爸。”
她抬眼看向周斌,目光扫过他躲闪的眼神,一字一顿道:“把妈妈留给我的财产还给我。”
这话像根针,猛地刺破了周斌脸上最后一丝温和。周望舒的母亲蒋艳,是机械厂老厂长蒋明山的独生女,当年不仅继承了蒋家所有家产——包括市中心两套房子、厂里的原始股,还有蒋明山攒下的一箱金条银元,自己更是个厉害角色,在供销总社凭着一张巧嘴和硬手腕站稳脚跟,就连如今江城供销社最大的那笔外贸单子,都是她当年一力谈下来的。
蒋艳走的时候,周望舒才十四岁。她弥留之际怕是早就察觉了周斌和江云的猫腻,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,把机械厂厂长、市供销总社钱书记都请到了病床前,当着众人的面让周斌立了协议:“蒋艳名下所有财产,包括存款、房产、股份,将来全归女儿周望舒所有,任何人不得染指。”
周斌那时候还没续弦,周继宗也没出生,周望舒是他唯一的孩子。当着两位领导的面,他自然满口应下,在协议上摁了红手印,拍着胸脯保证定会护着女儿长大。
可如今不一样了。江云给他生了小儿子周继宗。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话,在周斌这儿早变了味——儿子才是能传宗接代的根,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。蒋艳留下的那些家产,折算成现钱得有上万块,还有那两套月月收租的院子,周斌早就视作囊中之物,暗地里盘算着将来留给周继宗,哪肯真交到周望舒手里?
“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?”周斌皱紧眉头,语气带着刻意的沉痛,“你这就要下乡了,带着那么多钱在身上,路上出点岔子怎么办?乡下乱得很,你一个小姑娘家,哪护得住这些东西?爸爸先替你收着,等将来你嫁人,爸爸再风风光光给你当陪嫁,还能亏了你不成?”
周望舒冷笑一声,指尖叩着桌面:“妈妈当年请王厂长和钱书记做见证,就是怕有人打这些东西的主意。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,等我年满十八就该交给我,现在我十八都过三个月了,你凭什么扣着不给?”
她往前凑了半步,眼神锐利如刀:“还是说,你想把这些钱留给周继宗?也是,毕竟他才是你心尖上的儿子,我这个女儿,死在乡下你都未必会眨眼睛。”
“你胡说什么!”周斌猛地拍桌站起来,脸色涨得通红,“我是那种人吗?你也是我女儿,我能亏待你?”
“那你就把东西给我。”周望舒寸步不让,“要么现在把钱和房子契书给我,要么我现在就去机械厂找王厂长,让他评评理,看看你这个当父亲的,是不是要昧了亡妻留给女儿的东西,贴补给外人带来的儿子。”
“你敢!”周斌气得发抖,指着她的鼻子,“周望舒,你要是真敢去找厂长,咱们父女情分就算彻底断了!你以为下乡是去享福?没我在后面打点,你以为你能好过?将来回城找工作,哪个不得靠关系?你当真以为凭你自己能混出头?”
他放缓了语气,试图用未来拿捏她:“舒舒听话,东西放爸爸这儿,等你在乡下待两年,性子磨平了,爸爸再想办法把你调回来,给你在供销社找个轻松活儿,不比你在乡下刨土强?你非要闹到鱼死网破,对你有什么好处?”
周望舒却笑了,笑意里带着彻骨的寒意:“妈妈留下的钱,够我在城里买十个正式工都有剩的,不用劳你费心。至于父女情分……”
周望舒瞥了眼墙上蒋艳的遗像,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温柔,笑颜弯弯的看着她。
“从我被你逼着下乡,而周青青能进纺织厂当工人那天起,就断干净了。”周望舒转身去翻箱倒柜,找出个旧皮箱,“你的父爱那么金贵,还是留着给周继宗和周青青吧。妈妈留下的东西,我自己会拿,不用你‘替我保管’。”
周斌看着她倔强的背影,又气又急,却偏偏拿她没办法。他知道周望舒的性子随蒋艳,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,真要是闹到厂长那里,他这个靠着蒋家才爬上来的后勤主任,怕是要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,到时候别说升职,能不能保住现有的位子都难说。
“你……你简直是胡闹!”周斌捂着胸口,看着周望舒把几件衣服塞进箱子,终是没敢再硬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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