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安割草的动作慢了下来,镰刀在草叶上悬着,目光落在李思和杨丽那边。
两人正蹲在石头上歇脚,杨丽对着小镜子反复照手指上的倒刺。
李思则用绣着兰花的手帕仔细擦拭镰刀,那股子与山野格格不入的精致劲儿,像两只误入麦田的白鹭,显得既突兀又扎眼。
风里飘来她们细碎的谈话声,杨丽的声音带着点没受过苦的娇嗔。
“姐你说这村里真够穷的,连块像样的香皂都没有,我带的桂花香皂都快用完了。”
她往手上哈了口气,指尖在衣角蹭了蹭,“这割猪草也好累啊,要不我们找那群小孩帮忙吧?
我那还有些水果糖,一人给一颗,换一筐草怎么样?要不然这么多草,要割到什么时候去啊。”
“忍忍吧。”李思的声音轻些,却带着点过来人的提醒,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远处割猪草的二柱他们。
“就杨树坳这种地方,能有什么好人。你忘了老知青怎么说的?不要随便信人帮忙,天上不会掉馅饼。”
她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前阵子我见着吴小红了,就是那个花钱让队里大娘帮忙干活的知青,结果被算计着嫁给了瘸腿老光棍,你是没瞧见——挺着老大一个肚子,还要下地割麦,腰都快折了。”
杨丽吓得吸了口凉气:“小孩也会这样?”
“怎么不会?”李思冷笑一声,手帕在镰刀上擦出细碎的响。
“他们爹娘精着呢,今天拿了你的糖,明天就敢堵着要钱,你给还是不给?真闹起来,他们人多势众,说你‘用糖果腐蚀贫农孩子’,咱们俩势单力薄的,说得清吗?”
陈安握着镰刀的手缓缓收紧,指节泛白得像浸了水的棉线,镰刀柄上粗糙的纹路深深嵌进掌心。
她垂着眼,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,
果然,这两个城里来的知青不是傻的,那点优越感里藏着的精明,比田会计算盘上的珠子还要响。
她们瞧不上村里的土坯墙,却惦记着用几颗糖走捷径;嘴上说着“城里人脸皮薄”,心里早把“谁能占便宜”算得门儿清。
连两个刚来一个月的知青都能嗅出这村里的复杂,她却要等到重活一世,在这坡上割着猪草,才把娘当年那些没说透的话,一点点拼凑明白。
陈安头回跟着小伙伴来坡上割猪草,田宝就凑过来跟她说:“安安,你有糖,拿一块换我割好的草,省得你在这儿费劲。”
她先前跟着来割猪草,不过是怕伙伴们都来干活,自己一个人留在村里显得孤单。听见有这般省事的法子,眼睛当即亮了,等田宝说完就往家跑,迫不及待把这事告诉了娘孙月娘。孙月娘正坐在灶前烧火,听她说完,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把柴,温声劝道:“安安,咱不能这样,自己的活得自己干。”一句话,就把她的欢喜浇了回去。
往后的日子里,又有伙伴提过拿桃酥换草;还有人说用奶糖换,不管伙伴们说的是啥,孙月娘的回答从来没变过:“想跟大伙分享吃食,娘不拦着,咱把人请到家里来,热茶热饭招待着。但割猪草是你自己的活,得自己动手,旁人帮不得。”
那时候陈安年纪小,只觉得娘太笨,明明能省事的事,偏要她自己动手,心里还憋了好几天的气。
等她长大了,没人再提换草的事,那些小小的委屈和不解,也渐渐被日子冲淡,没了踪影。
直到如今重活一回,才想明白其中的缘由。她家是外来户,在村里没族亲、没根基,跟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一样,都是“外乡人”。可偏偏她爹进了市里当工人,家里的日子比村里大半人家都过得好,早有人在暗地里盯着,就盼着找个由头挑错。
真要是为了换猪草这点小事,跟本地村民闹了矛盾——哪怕只是拌几句嘴,传进大队干部耳朵里,结果也能想得到。
那些干部要么是村里老户的晚辈,要么是在村里住了几十年的老人,亲戚邻里盘根错节,到头来多半还是偏帮“自家人”,只会说她家“仗着有工资就偷奸耍滑”。
可要是把这些人心的弯弯绕绕、背后的算计跟陈安说透了——更不妥。孩子年纪小,心里存了芥蒂,再跟田宝她们这些小伙伴玩时,难免会放不开手脚,要么刻意疏远,要么说话带了防备,到时候又会被人说“陈家有俩钱就傲了,看不起咱农村娃”。
左右都是错,倒不如什么都不说。孙月娘宁愿自己扛着那些暗处的打量,也想让陈安能在坡上跟伙伴们疯跑,能毫无顾忌地分享兜里的糖,有个干干净净、没沾过人心复杂的快乐童年。
至于那些躲在树荫下、灶台边的闲言碎语,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心思,本就不该让孩子知道。
那是大人该扛的风雨,不是孩子该懂的道理。
风里忽然飘来股麦香,陈安割草的动作顿了顿。
只见李思从背篓侧袋里掏出个油纸包,边角还沾着点面粉,打开时热气腾腾——四个雪白的白面馒头,旁边还卧着两个带壳鸡蛋,蛋壳上凝着层细密的水珠。
杨丽则摸出个玻璃瓶装的油咸菜,瓶盖一拧开,酱香味混着芝麻香直往人鼻子里钻。
“我们带了干粮,陈安你要吃吗?”李思的语气听着客气,镜片后的目光却像在打量什么,带着点“看你敢不敢接”的审视。
陈安瞥了眼那馒头,心里门儿清——这在杨家坳,寻常人家过年都舍不得蒸这么白的面,怕是李思她们从家里带来的细粮,特意留着在乡下“改善伙食”的。
她摇了摇头,从粗布口袋里摸出个硬邦邦的玉米饼子,饼边烤得焦脆,上面还沾着点麸皮。
“不了,我带了玉米饼。”她故意张大嘴咬了一口,“咔嚓”一声脆响在风里格外清晰,“粗粮顶饿,割草有力气。”
杨丽捏着馒头的手指顿了顿,嘴角撇出点讥笑:“也是,各人口味不一样。”
她咬了口馒头,细嚼慢咽的样子像在品尝什么珍馐,“可惜我从小吃惯了细粮,这粗粮怕是咽不下去。”
陈安没接话,只是低头啃着玉米饼。饼子有点干,剌得喉咙发紧,她却嚼得格外认真。
她清楚这种“好意”背后的心思——无非是想看看她这“乡下土妞”见了白面馒头会不会露怯,或是借“分享”来显衬她作为城里人的体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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