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花园腊尽春回,雪消未尽,日色却暖得似能掐出水来。
皇帝前脚刚回养心殿,后脚便有延禧宫的“风声”吹进长春宫——
“鎏金缠枝莲多子奁”、“软玉麒麟送子佩”、连令妃亲手缝的“百宝云锦襁褓”都一件件摆进了明珠的暖阁。
皇后倚在熏笼旁,指甲掐着一柄泥金小扇,越听越紧,扇骨“喀”地断了一根。
“本宫当年生永琏,皇上不过赏了一对‘福寿长命锁’;生永琮,也只多添了一柄‘和阗白玉如意’。如今一个外孙女,倒比嫡出的皇嗣还体面!”
她冷笑出声,抬眼望向立在帘下的贴身宫女锦瑟:“延禧宫还说了什么?”
锦瑟低声回道:“令妃娘娘托皇上带话,若生小阿哥,她绣‘苍鹰展翼’;若生小格格,便绣‘海棠春睡’。听那意思……是要把延禧宫的针线房,全给未出世的小主子用。”
“好个‘绝不偏心’!”皇后啪地合上断扇,眸色沉得似能滴墨,“她当年对小燕子是怎么‘偏心’的,本宫可记得一清二楚。”
一句话,把时光翻回十年前。
……
那是乾隆二十五年春,小燕子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,被尔泰半哄半抱地接回景阳宫。
生产那日,偏偏皇后“旧疾”发作,阖宫嫔妃都得去长春宫“侍疾”。令妃称“风寒”,只露了一面便匆匆退席。
公主府里,小燕子疼得满榻打滚,陪着的只有云梦、小红和尔泰。
孩子落地,一声弱啼,产婆却白了脸——
“小格格……呛了羊水,怕是……保不住。”
尔泰跪在榻前,抱着那团青紫的小身体,哭得像个孩子。
小燕子产后血崩,昏沉三日,再睁眼时,只摸到一只冰凉的小襁褓,里头空空荡荡。
她拖着病体,一步步挪到养心殿外,想求皇帝给孩子赐个谥号,却在丹陛之下,听见令妃柔声劝皇上:
“皇上节哀,公主府福薄,许是……与皇家八字相冲。臣妾已请宝华殿高僧诵足七七四十九天《地藏经》,为小格格超度,也为后宫祈福。”
皇帝长叹一声,终究没有踏进景阳宫半步。
那一夜,小燕子抱着空襁褓,在雪地里走回景阳宫,脚印被新雪一层层填平,像从未有人来过。
而令妃,因“虔心礼佛、处事稳重”,被晋了贵妃,掌六宫事。
……
“主子,您看——”锦瑟的轻唤把皇后从旧忆里拉回,“如今令妃又要故技重施,借延禧宫的小主子,给自己添光彩。”
皇后抚着断扇,唇角慢慢挑起一个冷弧:“她既要绣‘苍鹰’、‘海棠’,本宫就送她一盆‘冷水’。去,把长公主给本宫请来——就说,本宫得了几匹上好的‘雪里金’,给她留着裁春衫。”
锦瑟一愣:“主子,您要见……长公主?”
“不错。”皇后抬眼,眸中寒光微闪,“本宫要让她亲自去延禧宫,替本宫送一份‘贺礼’。十年前她掉过的泪,如今也该让令妃尝一尝。”
……
半盏茶后,小燕子踩着鹿皮小靴,风风火火踏进长春宫。
她穿一件胭脂红窄袖骑装,腰间悬着永琪新打的鎏金小鞭,一进门便笑:“皇额娘吉祥!听说您得了‘雪里金’?可别又想藏私,我可不依!”
皇后迎上去,亲手替她抿了抿鬓边碎发,笑得慈和:“还是这么急性子。本宫给你留着,顺便——有桩小事,想托你走一趟。”
她抬手,锦瑟捧出一只朱漆描金小匣。匣盖开启,里头静静躺着一枚“双鸾衔珠”金簪——鸾鸟口中各衔一颗南珠,珠下却坠着一缕极细的金链,链尾悬着一片薄如蝉翼的“金叶”,叶上以微雕技法刻着一行小字:
“麟儿不寿,福薄难留。”
小燕子笑意一僵,指尖顿在匣边。
皇后声音低缓,却字字敲在她耳鼓:“你替本宫,把这簪子送到延禧宫,就说是本宫给未出世的小主子‘添福’。令妃最懂‘福’深‘福’浅,她一看,自然明白。”
殿中暖炉“噼啪”一声,爆出火星。
小燕子猛地阖上匣盖,退后半步,声音发颤:“皇额娘……您这是要——”
“本宫要什么?”皇后叹息,仿佛真是一位为后辈忧心的嫡母,“本宫只是提醒她,后宫的福分,从来轮不到一个人占尽。十年前,她让你失去孩子;十年后,她倒急着给别人孩子‘添福’。燕子,你就不想看看,她收到这簪子时,是什么脸色?”
小燕子攥紧鞭柄,指节泛白。
那一瞬,她眼里闪过雪地、空襁褓、尔泰的哭声、自己跪在宝华殿外听经的夜……
可下一瞬,她又想起明珠挺着肚子,倚在暖阁,软声唤她“燕子姐”的模样;想起尔康把耳朵贴在明珠腹上,笑得像个傻子;想起皇帝亲手把“金翼福燕”放进明珠掌心,说“愿他飞得回这紫禁城”……
她深吸一口气,把匣子推回皇后怀里,声音沙哑却坚定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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