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鼓七响,天色仍像一池冻墨,连最勤快的麻雀都不敢先叫。
午门外,御道两侧宫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,灯罩里残蜡滴在青砖上,凝成一行行歪斜的泪。
皇后一身素服,乌发散披,双膝并跪在御道正中央。
她面前,铺着一张被血与灰染透的宗谱残页——字已被指甲划得支离破碎,只剩半枚旁,像一柄钝刀,还滴着迟到的红。
小燕子站在三步之外,掌心同样握着那支鎏金扁方,扁方尖端凝着血珠——是她亲手划下最后一笔时,被碎纸割破的。
风掀起她背后崩开的白纱,血点顺风落在宗谱上,像给那个残破的字,点了两粒朱砂痣。
母女之间,隔着一道被夜冻硬的御道,也隔着十二年的误会与亏欠。
皇后先开口,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,却固执地一句句拼完整:
瑛儿,额娘给你磕三个头。第一下,谢你肯来;第二下,谢你肯划;第三下——
她顿了顿,额头抵地,——谢你肯让额娘赎罪。
说完,她俯身,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,三下叩得极重,额前瞬间青紫,碎砂嵌入皮肉,血线顺着眉心滑到鼻尖,滴在字残片上,像给那个被划掉的名字,重新描了一笔红。
小燕子攥着扁方,指节发白,却硬挺挺站着,不肯跪。
她等那三声叩完,才哑声开口,一字一顿:
皇后娘娘,您磕头,我受着。可我得把话说清——我划掉的不是,是。从今往后,我不欠您,您也不欠我。两清。
皇后抬眼,血丝纵横,却带着奇异的温柔:
好,两清。可字前面,还得加一句——
她伸手,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摞灰纸——那是她夜里揭下的所有字——双手捧过头顶,像奉上一叠再也寄不出的家书。
——你得先明白,额娘打你,是为你好。你明白了,再走。
小燕子盯着那摞纸,边缘被火烤得焦黑,中间却留着一行行褪色的血字——
第1遍,不是娘做不好,是小燕子做不对。
第2遍……
第100遍,不是娘做不好,是小燕子做不对。
最后一页,墨迹尚新,是皇后用戒尺灰写的——
第101遍,瑛儿,你会明白,额娘打你,是为你好。
小燕子忽然伸手,一把夺过那摞纸,迎风一扬——
灰白的纸屑被卷上半空,像一场迟到的雪,落在母女肩头,落在御道青砖,落在那个残破的字上。
雪片落尽,小燕子才开口,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:
我明白了——您打我一巴掌,是想让我活着;我划掉,也是想让自己活着。咱们都想让对方活着,只是法子不同。
皇后泪如雨下,却硬是把背脊挺得笔直:
既明白,就好好活。活给天看,活给地看,活给——
她伸手,指尖轻触女儿掌心那枚扁方,——活给这个还流着血的字看。
小燕子低头,把扁方翻过来——
扁方背面,不知什么时候被皇后刻下极细的一行小字:
瑛儿,翅膀断了,也得飞。——额娘
她忽然伸手,把皇后从地上拽起来,动作粗粝,却用尽了平生最大的温柔。
母女并肩站在御道上,风把残页吹得猎猎作响,像一面再也撑不满的旗。
远处,更鼓八响,天色终于泛起一线蟹壳青。
小燕子把扁方插进皇后散乱的发髻,声音轻得像风:
天快亮了,咱们——回家吧。
皇后却摇头,抬手把发间扁方重新取下,塞进小燕子手里:
家在你手上。你飞,家就飞;你停,家就停。额娘能做的,只剩——
她伸手,把女儿推离半步,——放手。
小燕子攥紧扁方,泪砸在御道青砖上,溅起细小的尘。
她没再回头,转身,一步一瘸,却越走越快,像要把十二年的疼,都踩进黎明前的黑暗里。
皇后站在原地,目送那袭染血的素衣消失在拐角,才轻声开口,像对天,也像对地:
第102遍,瑛儿,你会明白——额娘打你,是为你好;额娘放手,也是为你好。
风卷起最后一粒纸灰,落在她脚边,像一句再也说不出口的道歉,又像一声迟到的祝福。
天,终于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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