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嬷嬷的呕吐止住了,头晕也轻了。傅玖瑶从偏房出来时,天色已经暗下来。她站在廊下,青竹递上披风,她没接,只问了一句:“厨房今日申领的茯苓,是谁签的字?”
“是张管事。”青竹低声答,“他说刘嬷嬷前些日子咳嗽,批了三两入药。”
傅玖瑶没再说话,转身往自己院子走。脚步不快,但每一步都稳。她脑子里还在转着账册上的数字——甘草十七斤,茯苓连续五日超量,米粮每月损耗比去年高出两成。这些不是巧合。
她回到书房,烛火刚点上。桌上那本《府务杂录·医档》摊开着,写满字的纸页被夜风吹得微微翘起一角。她坐下,提笔在新的一页写下几个名字:张婆子、刘嬷嬷、采买账目、药材出入。
第二天一早,她去了父亲的书房。
傅志明正在看一份公文,见她进来,放下笔。“这么早有事?”
“是。”傅玖瑶把《府务杂录·医档》放在案上,翻开第一页,“昨夜刘嬷嬷病倒,和张婆子症状相似。我查了厨房记录,她连着喝了六天茯苓水,剂量是正常用量的三倍。”
傅志明皱眉:“茯苓性平,怎么会中毒?”
“单味不毒,但过量服用会伤脾损气。刘嬷嬷本就有胃疾,再加长期摄入,自然撑不住。”她指着账目一行,“这里写着‘药用’,可没人审核用途真假。张婆子说是给老伴煲汤,刘嬷嬷说是调理身子,谁来验证?”
傅志明沉默片刻,“你是说,制度有漏洞?”
“不止一处。”傅玖瑶语气平稳,“药材能乱领,粮食也能虚报。账房只记总数,不管去向。管事签字如儿戏,出了事就推给下人。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,是整个流程松散无序。”
傅志明放下茶盏,“你想怎么改?”
“第一,所有物资申领必须写明用途,由用物人和管事双签确认。第二,每月设稽核日,抽查仓库实物与账目是否一致。第三,给每个仆役建记录册,勤者奖,怠者罚,不靠嘴说,靠事定人。”
傅志明盯着她看了几息。
“你娘当年管家,也没这么多规矩。”
“娘管得好,是因为她威望高,人人都怕她。但现在不同了。您不在府里时,有人敢拖延通报,有人敢私自取药。他们不怕惩罚,是因为知道不会查到自己头上。”
傅志明站起身,走到窗边。外头下人正抬着空药箱从西院出来,那是昨夜用过的。
“你说张婆子的事,是不是早就该发现了?”
“是。如果有人每月核对药材用量,早在她第三次多领时就该警觉。可没人做这事。大家都觉得,反正不多那一两半钱,何必较真。”
傅志明回身看着她,“你要动的是整个府里的习惯。老人都不愿变,新人又不懂规矩。你能压得住?”
“我不需要压。”傅玖瑶声音不高,但清楚,“只要规则立起来,执行一次,两次,三次,大家就知道什么能做,什么不能做。错了有罚,对了有赏,人心自然就稳了。”
傅志明坐回椅子上,手指敲了敲桌面。
“稽核的人选呢?账房那边肯配合吗?”
“人选我可以挑可靠的。账房不必全换,只需加一道复核程序。谁经手,谁签字,出了问题追责到人。他们反而更安心,不用替别人背锅。”
傅志明缓缓点头。
“你昨天救了两个人,今天就想改整个府的规矩。胆子不小。”
“我不是为了立威。”傅玖瑶直视他,“是为了不出事。张婆子昏过去那天,太医署来了人,查不出病因。要是传出去,说宰相府连个下人都治不好,别人会怎么想?要是下次不是甘草,是砒霜呢?要是不是误服,是有人故意下的呢?”
傅志明眼神一凝。
“你是说……有人借机生事?”
“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害谁,但我知道,现在这个样子,很容易让人钻空子。”她停了一下,“治家和治病一样。病发了再救,不如提前防住。您让我管医事,我就看到病根在哪。不是药不够,是管理乱了。”
屋子里静了一会儿。
傅志明拿起那本册子,翻了几页。上面字迹工整,每一例都写清时间、症状、用药、结果。最后一页还贴着一张小纸条,写着“甘草十七斤,用途不明”。
他合上册子,抬头看她。
“你要全权负责这事?”
“是。”
“拟个章程出来。先小范围试,厨房、药房、库房三个地方先改。三个月后我看成效。”
“女儿明白。”
“还有。”傅志明加重语气,“别搞得鸡飞狗跳。我是让你理顺事,不是让你树敌。”
“我会按规矩来,不凭个人好恶。”
傅志明终于点头。
“去吧。”
傅玖瑶行了一礼,转身离开。
走出书房,阳光照在石阶上。她没停步,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。青竹迎上来,见她脸色沉静,小声问:“老爷答应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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