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璠回到徐府时,已是子时。
他特意先到偏房换了一身衣裳,用青盐漱了口,又拿冷毛巾敷了脸,直到身上闻不到半点酒气脂粉味,才敢轻手轻脚往父亲书房走。
书房灯还亮着。
徐阶正在看公文,见徐璠进来眉头微微皱起:
“这么晚才回来?”
面对父亲的直接询问,徐璠心里面还是有点小紧张的,脸上堆起笑容。
“在右军都督府有些文书要处理,忙得晚了些。回程时遇见几个旧友,便一同用了晚饭。”
徐阶嗯了一声,就没再多问,继续看手里的公文。
难得最近严嵩不在内阁,自己不需要装模作样的事事都给严嵩说一声,自己可以得心应手的批示两京一十三省的政务。
这种感觉,真的很爽。
徐阶公文看的认真,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。
徐璠站在那儿,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。
他知道父亲的性子看似表面温和,实则极重规矩,心里面也是最厌恶子弟与严党之流私下勾结。若是直接说鄢懋卿找上门,恐怕少不了一顿训斥。
徐璠咬了咬牙,试探着开口。
“父亲,儿子今日在外头,听到些关于两淮的传闻。”
“什么传闻?”
“都说高拱到了扬州,查得极严,已经锁拿了好几个盐课司的官。如今两淮人心惶惶,有人想托关系求条活路。”
徐阶翻看公文的手停了下来,看了一眼徐璠。
“托关系托到你这儿了?”
“儿子不敢!只是偶然听人提起。但儿子觉得,此事可稍加留意。”
“留意什么?”
徐璠看父亲并没有动怒,小心措辞起来。
“高肃卿此人,刚直有余,圆融不足。他若真把两淮掀个底朝天,固然能揪出些蠹虫,可也会逼得狗急跳墙。万一激出大变,反倒不美。”
徐阶倒是有些意外的重新审视徐璠,这话儿不像他能说出口的,高肃卿是个什么样的人,自己这个儿子接触又不多,能看的出如此透彻?
“那依你看,该如何?”
“儿子愚见,高拱查案。咱们徐家是不是可以稍加引导。让他控制一个范围,特别是那些边缘的、尚有回转余地的,不妨留些分寸。一来,不至于结仇太深。二来,这些人将来或可为父亲所用。”
“哦?是鄢懋卿的人找你了?”
徐璠知道瞒不过,只能硬着头皮承认。
“是。他托幕僚汤星槎递了话,说愿出两淮一半所得,只求父亲能约束清流,莫要趁势落井下石。”
徐阶听完,沉默了片刻。
“你以为高肃卿会听我的?他若是那种能被轻易左右的人,陛下也不会派他去两淮。”
徐璠一愣:“那……”
“高拱此人,只听陛下的,也只认他自己心中的公道。我让他集中查严党他自然会查。
但我若让他放过某些人,他未必会听。
更何况我为何要替他鄢懋卿保人?他刮地三尺、激起民变的时候,可曾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?”
徐璠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,有些不甘心到手的钱要跑了。
“那……儿子回绝他们?”
“不必回绝。银子,可以收。话,你可以递给都察院、递给那些清流御史。”
徐璠有些糊涂了:“父亲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鄢懋卿怕朝廷趁他病、要他命。高拱依法办事,该查的查,该办的办,鄢懋卿罪不至死,陛下也会保他一条命。但他底下那些人若是被都察院盯上,群起弹劾,那就是另一回事了。”
“你转告鄢懋卿,我可以约束清流,不落井下石。但他那条线上的人,该吐的吐,该断的断,别抱侥幸。至于高拱那边他盯上的人,我徐阶无权干涉,也不会干涉。”
“是。儿子谨记。”
……
次日,李时珍进京的消息,严府当天下午就知道了。
严邵庆亲自到府门外迎接,马车停在严府门前,车帘掀开,李时珍走下车来。
“李大夫,一路辛苦。”
“严郎中客气。李某奉命前来为阁老诊病,诊完便走,不必劳烦。”
李时珍这话说得直白,甚至有些失礼,但严邵庆丝毫不恼,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臭脾气。
反而态度诚恳的说道:
“爷爷年事已高,近年来身子骨大不如前。太医院的方子吃了不少,总不见根除。我听闻李大夫医术高明,尤擅调理养生,这才厚着脸皮求楚王放人。”
严邵庆的诚恳让李时珍脸色缓和了下来,不再板着脸。
“严郎中倒是孝顺。”
“为人子孙,本该如此。爷爷操劳一生,如今该享福的年纪,却还要为国事烦心。我做孙子的帮不上大忙,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尽心。”
这话说得真情实感,李时珍点点头:“带我去见阁老吧。”
严嵩躺在榻上,脸色确实有些苍白。倒不是完全装的,年纪大了,休息不好,也是真有些虚。再加上老严家这一家子孙闹腾的要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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