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炜试图将严邵庆的罪责拉到有违规矩的层面上,做最后的一搏。
嘉靖倒是平平淡淡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超然,目光落在严邵庆身上,并未言语。但又却无比享受这种掌控全局,看着臣子在他面前博弈,最终由他一言而决的快感。
面对袁炜的指责,严邵庆并未直接去反驳程序问题,老杨在江南之行有句话说的好: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,上了秤一千斤也扛不住。
严邵庆面向嘉靖,“袁侍郎口口声声法度、职司,却可知这天下最大的法度是什么?是陛下!这天下最终的职司何在?在君父!九州万方,亿兆生灵,其重皆在陛下一人之肩!
朝廷诸公,包括微臣在内,终有致仕归乡、卸下职司的一天。然陛下承天受命,乃天下万民之君父,与国同休,永无止期!”
这番话简直说到嘉靖的心窝窝上,特别是“与国同休,永无止期”八字,更是让嘉靖捻动的手指微微一顿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受用的光芒。
“这小严爱卿,总是能搔到朕心中最痒处。”
严邵庆捕捉到嘉靖细微的神色变化,把嘉靖拍爽了,那程序上还有鬼问题。
心中稍定继续说道,“当日城外,灾民嗷嗷待哺,顺天府一时力有未逮。若臣因拘泥所谓职司规矩而坐视不理,致使灾民饿殍遍野,天下人不会骂我严邵庆,不会骂顺天府,他们只会骂朝廷无道,只会怨陛下不仁!”
言至此处,严邵庆便下跪重重叩首,既然大家都说我小奸臣了那做戏还不得做全套!
严邵庆此时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:
“自古只有君王下罪己诏以安天下,何曾见臣子写请罪书可抚万民?臣当时只想着一件事:绝不能让君父之名因任何事由受损!哪怕有万千骂名,自该由臣来承担!天下,无不是之君父!”
为此,臣甘愿承担一切程序不周之责!陛下若要因此惩处微臣,臣绝无怨言,但求陛下圣名无瑕,江山永固!”
这番掷地有声的马屁,拍得可谓登峰造极,冠冕堂皇又直戳核心。
宫殿内外不少官员听得眼角直抽抽,心中大骂严家小子无耻!谄媚!简直谄媚至极!可偏偏这马屁又句句扣着忠君的大帽子,让人抓不到错处。
只能暗恨:果然不是一家人,不进一家门,严家祖孙三代简直一丘之貉!
袁炜更是直面被这番高论噎得气血上涌,指着严邵庆,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了半天,却硬是挤不出一句完整的反驳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最终只能将一腔邪火撒向严世蕃。
阴阳怪气地冷笑道:“小阁老!真是教子有方啊!这番忠君爱国的道理,可谓是深入人心,令人……叹为观止!”
严世蕃岂是肯吃亏的主?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,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,慢悠悠地说道:“袁侍郎过奖了。天地君亲师,人伦大义,本就是读书人自幼熟读的圣贤道理。
莫非……袁侍郎觉得我儿所言,有违圣人之教?还是觉得,忠君爱国,不该是我等臣子的本分?”
严世蕃轻轻一句话,又把一顶更大的帽子扣了回去,在袁炜已受伤的心窝上在狠狠捅一刀。
袁炜真的快疯了,这他娘的一家都什么人啊,忍不住怒吼道:严世蕃......你
就连一直沉默旁观的徐阶,都快看不下去了,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。
袁炜此人,才学是有的,青词也写得漂亮,但于这朝堂争斗的大局观,终究是差了些火候。
眼下形势已然明朗,严邵庆占尽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再胡搅蛮缠下去,非但扳不倒对方,反而会惹得陛下厌烦,坐实了清流不识大体、阻碍救灾的罪名。
更何况…… 想起自己离府之时,门生张居正已在府中等候多时。
那张居正乃是难得的人才,心性沉毅,见识不凡,他日可成大器,远非眼前这急于求成、分寸大失的袁炜可比。
恨不得让袁炜赶紧闭嘴滚蛋,不要浪费大家时间,徐阶急着回府和张居正来个秉烛夜谈,看向袁炜的眼神都带着嫌弃。
“行了行了。”御座之上,嘉靖终于开口打断。转向严嵩:“严阁老,你这孙子,年纪不大,心思倒是……很重啊。”
严嵩微微躬身,老神在在地回道:“陛下谬赞。少年人鲁莽,一心只想为君父分忧,言辞或有不当,但其心可鉴。老臣以为,其行虽有逾矩,其情实属可悯,其于安置灾民、筹措巨资以解朝廷倒悬之功,亦不可没。”
嘉靖不置可否,目光又转向徐阶:“徐阁老,你以为呢?”
徐阶面色平静如水,心中如何想无人得知以及那些计较从未存在过。但话却说得滴水不漏:
“陛下,严郎中行事确系事急从权。其安置灾民,稳定京畿,有功于社稷;其筹措巨资,规划重建,亦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有功于国计民生。
纵然程序之上略有微瑕,然瑕不掩瑜。至于程序之失,念在其年少初犯,一心为公,陛下略施薄惩以示警戒即可,当前三省重建大局为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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