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靖三十五年冬,十一月的寒风已带着凛冽。
自杭州武林门码头启程,官船高悬钦差关防,一路畅通无阻。比起南下时的波折重重,此番北上回程可算的上千里江陵一日还,至少在京杭大运河水流湍急、地势平缓的江南段是如此。
行至山东地界,地势渐高,运河之上船闸林立。纵有钦差招牌,官船也得老老实实排队,一层一层地被抬上去。
在这年代出差,就是一个体力活兼耐心活,没有一副好身子骨,多少官员都挂在路途上。车马慢,船也慢,信息慢。
若在前世,这点距离,高铁半日,飞机眨眼即至……效率差太多了。饶是严邵庆归心似箭,也只能耐着性子,在运河缓缓北行,待得从通州下船,换乘马车抵达巍峨的北京城下,已是十一月下旬。
马车在正阳门外停下。钦差回京,自有规矩,先公后私。未面圣交差前,不得归家。这是朝廷铁律,彰显的是皇权至上、公务为先的秩序。
严邵庆整理好官袍仪容,将一路风尘尽量敛去,在朱七、朱十二和陆彩的护卫下,走向承天门前的宫禁区域。
陆彩等人则需先回锦衣卫衙门向陆炳复命,那几门珍贵的佛郎机炮和鸟铳,自有专人押送至王恭厂妥善存放。
宫门外,已是另一番景象。宽阔的广场上,聚集着来自两京一十三省、等待觐见或述职的官员。说是觐见,但嘉靖皇帝岂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到。
他们绝大多都是翘首以盼吏部的传唤,来交地方政务报告、也有跑官挪位置的。
当然也不乏眼巴巴望着户部的方向,希望能要点银子。那就是地方上遭了灾,实在收不上税,来京城哭穷要钱的。
还有的纯粹就是来打酱油在人群中逡巡,希望能撞上大运,得遇贵人提携。
严邵庆也按回京述职的规矩,寻了个不太起眼的角落站定,准备耐心等待通传。但这一身醒目的青色官袍,扎在这一片“大红袍”里,瞬间成有万红丛中一点绿,异常扎眼。
严邵庆刚站定不久,便引来了无数道好奇、探究、以及轻视的目光,毕竟,一个如此年轻的青衣少年官,和他们站在此地实在罕见。
“咦?哪来的青袍小官这么不懂规矩?”
“莫不是哪位勋贵家的子弟,来等父兄下朝的?”
窃窃私语声在红袍官员中低低响起,带着疑惑。
人群中,一位面容几分郁色的青年文士,也是好奇的低声对身旁一位气度沉稳即将赴任大同巡抚的王忬道:
“父亲,您看那青衣少年,是何来路?这般年纪,竟也在此?”
王忬闻声看了一眼严邵庆:“元美,若为父所料不差,此人便是此番奉旨南下江南的钦差,工部虞衡司员外郎,严邵庆。”
“严邵庆?”
王世贞瞳孔微缩,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和鄙夷,声音也冷了下来,
“原来是严嵩老贼的小孙子!哼,乳臭未干,便学着谄媚邀宠,做那严党的鹰犬爪牙!江南之事,想必也是仗着祖荫,行些苛酷搜刮之举!”
一提起严家,王世贞就想起了因替杨继盛收尸而触怒严世蕃被罢官的经历,新仇旧恨涌上心头。
王忬眉头微皱,低声呵斥:“元美!慎言!你这性子何时能改?如今你已是白身,更需谨言慎行!朝堂之事,水深难测,岂是你能妄加置评的?”
王忬虽不惧严党,但更忧心儿子这不知收敛的脾气会惹祸。
王世贞被父亲训斥,虽心有不甘,却也不敢再大声,只是那双眼睛狠狠的刮了一眼严邵庆的背影。
严邵庆正等着宫里通传,感觉到后背微微一凉,一种刁民想害我的那种感觉,让自己浑身不自在。下意识地回头,目光扫过身后黑压压的人群。人头攒动,目光各异,却并未发现明显的异常。
严邵庆自然不知,自己已被一位未来的文坛巨擘、可能化名兰陵笑笑生着书泄愤的王世贞,给牢牢地记在了心头的小本本上。
就在严邵庆收回目光,准备继续等待时,宫门侧的一个蓝色宦官服小太监脚步匆匆却又带着宫中特有的规矩,目光快速在人群中搜寻。
他一眼看到严邵庆,脸上立刻堆起热切而恭敬的笑容,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,离着几步远便躬身行礼,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殷勤:
“哎哟!严大人!您可让奴婢好找!您怎么在这儿候着呢?快,快随奴婢进宫吧!黄公公特意吩咐奴婢来接您!”
这突如其来的礼遇和高规格的通传,刹那间,让广场上几乎所有官员的目光唰地一下,齐刷刷地聚焦在严邵庆和那小太监身上!
那些原本带着疑惑、轻视的目光,瞬间被震惊、羡慕、嫉妒给取代!
“嘶……”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倒抽冷气声。
“这……这少年郎究竟是谁?竟能让宫里公公亲自跑出来迎接?”
那些等待吏部、户部传唤的官员,看着严邵庆被太监殷勤引领走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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