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至路的路灯坏了一半,剩下那半滋滋啦啦地闪着,跟电量不足的萤火虫似的。
凌飒坐在路牙子上,手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糖纸。
刚才那一通折腾,掌心被工兵铲磨破的皮这会儿才开始往外渗血珠。
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滴,落在积雪上。
那滴血像是有了自个儿的想法,没渗进雪里,反而聚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小球,在雪面上蠕动了两下,然后像只鼻涕虫一样,顺着生锈的路灯杆往上爬。
凌飒眉毛一挑,脚下意识往回缩了缩。
“这年头连血都成精了?”
那团黑影爬得飞快,在那块掉了漆的铁皮上一顿扭曲,最后定格成一行歪歪扭扭的字:
【你不敢看镜湖。】
这字体看着眼熟,跟她在欠条上签字时的笔锋一模一样。
“不敢看?那里是有水怪还是有债主?”凌飒嗤笑一声,刚想伸手去擦,那行字却像烟雾一样散了,只在铁皮上留下一块类似烧焦的痕迹。
身后递过来一杯茶。
不锈钢的杯子,没什么美感,但冒着的热气是真的。
“茉莉花,去火。”墨宸在他身边坐下,动作僵硬得像是在执行某种精密程序的机械臂,“它在怕。怕你把它封回去。”
凌飒接过杯子,掌心的刺痛感被温热覆盖。
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糖纸,昨晚梦里那种黏糊糊的低语声好像又在耳边响起来了。
“你说我是假的……可谁又能证明,现在的你不是昨天的影子?”
那声音太像了。甚至她照镜子时,都会怀疑里面那个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冲出来掐死自己。
“走。”凌飒把茶一口干了,杯子往墨宸怀里一塞,“去镜湖。我倒要看看,那个跟我长得一样的玩意儿到底想干嘛。”
镜湖离凛冬之城不远,说是湖,其实是一大片地下的冷却水积存区。
水面上飘着几只发光的透明水母,那是系统生成的环境生物,肚子里不装内脏,装的是数据碎片。
凌飒站在岸边,那些水母慢悠悠地飘过来。
透过半透明的伞盖,能看见里面映着的画面:那个叫铁锤的战士死前还在擦他的盾牌;娜拉给孩子缝补丁的手在抖;卡尔洛在写最后一行诗……
十七个死在这里的人,临终画面都在这儿飘着。
唯独没有凌飒自己的。
“她在找自个儿呢。”
芦苇荡边上的破石头上,蹲着个穿得跟乞丐似的男人。
双面乞丐乔伊,左边的脸白净,右边的脸全是烂疮。
左脸那张嘴还在嘀咕:“她在找丢掉的东西。”
右脸那张嘴立刻发出一声怪笑,声音尖利得刺耳:“找个屁!早丢了!就在第一次为了五枚铜币去翻垃圾堆的时候,就把脸皮和魂儿一块儿扔了!”
凌飒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,直接蹲下身。
湖水黑得像墨汁,倒映不出星星,只映出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。
她伸出手,指尖轻轻点了点水面。
“哗啦。”
不是水声,是像镜子碎裂的声音。
湖面并没有荡起涟漪,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底下顶了起来。
画面扭曲着重组,那是之前的广场,凌飒正背对着镜头,在大红色的“免费协议”上签字。
看起来挺豪迈。
但水里的那个“背影”,并没有老老实实签字。
那个影子手里的笔悄悄滑到了协议的最下角,在那两个大大的“免费”字样上画了个叉,然后用一种极其阴毒的笔触,写下了一行小字:
【代价:遗忘。】
凌飒瞳孔猛地一缩。
这就是那种奇怪的心虚感的来源?
那影子觉得“免费”不安全,觉得做好事没好报,所以它要索取代价——哪怕这代价是让所有人都忘掉这份恩情,只要能换来生存的安全感。
“你想活,它也想活。”
芦苇丛突然分开,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钻了出来。
影皮裁缝赛琳娜手里捏着根针,那针连着线,线头却是一缕烧焦的纤维——看着像铁锤那根断掉的旗杆里的芯子。
她那一身补丁衣服上全是眼睛图案,这会儿那些眼睛似乎都在盯着凌飒。
“每个影子都觉得自己才是本体。”赛琳娜把那根骨针往凌飒手心一塞,力气大得差点把凌飒的手扎穿,“用你最痛的记忆当线,缝住它的嘴。不然……它会替你说完所有你不敢说的真话。”
凌飒捏着那根骨针,低头看水面。
水里的那个倒影,明明应该随着她的动作低头,此刻却缓缓抬起头来。
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,嘴角正一点点向耳根咧开,露出一个无声的、嘲讽的笑容。
而岸上的凌飒,嘴唇抿得死紧,连一丝弧度都没有。
“想替我说?”凌飒盯着那个诡异的笑脸,把骨针攥紧,“行啊,那就看你嗓门够不够大。”
夜深了,凛冬之城的风更大了。
能源中枢那个巨大的王冠状齿轮还在转,发出那种沉闷的轰鸣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