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哥。” 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,带着明显的鼻音。叶知夏挽着丈夫周泽宇的手臂走来。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蹦蹦跳跳、心思单纯的马尾辫姑娘,眉眼间沉淀着岁月与书香赋予的温润知性,只是此刻眼圈通红,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。她将怀里一束沾着水珠的粉色康乃馨,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,轻轻放在程悠碑前,挨着那些洁白的百合。那是程悠生前最喜欢的花,她说像天边温柔的霞光。周泽宇——如今已是业内知名的外科专家,被誉为“上帝之手”,气质比少年时更加沉稳内敛。他默默地将手中的伞完全倾向妻子,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,深色西装颜色变得更深。他凝视着墓碑,镜片后的目光沉静,带着医生特有的、看透生死轮回却依旧无法对挚友离去释然的复杂悲悯。他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医疗箱,是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,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,尽管他清楚地知道,在这里,任何医术都已回天乏术。
“都…到齐了。” 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齐潇潇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清瘦老人走近。他已褪去当年的青涩与怯懦,眉宇间是国家级金牌教练特有的干练和洞察力,只是眼底深处那份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依旧。轮椅上白发苍苍、身躯佝偻的老者,正是当年球队的校长何正国。岁月和病痛侵蚀了他的身体与大部分神智,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程启的墓碑,布满老年斑的手在膝盖上无意识地颤抖,嘴唇无声地嗫嚅着,不知是残存的愧疚,还是单纯的衰老使然。齐潇潇的目光扫过众人,在程悠的照片上停留片刻,眼神复杂——有怀念,有感激,有物是人非的慨叹,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、如同大海般的平静。他身边,一个气质温婉、抱着裹在柔软毯子里婴儿的年轻女子凌霜安静地站着,那是他的妻子,是他选择守护家庭、扎根基层后收获的宁静港湾,刚才说话的正是凌霜。
高跟鞋敲击石板的声音清脆而利落,打破了雨声的单调,也打断了凌霜的话却打斩不断沉闷的空气和这整片的忧伤低迷。
伴随着高跟鞋的声音,沈悦瑶挽着雷御霆的手臂款款而来。她一身剪裁精良的香槟色套装,妆容完美无瑕,昔日程悠口中那个“有点娇气却心地不坏”的富家千金的娇矜,早已被更残酷的商海沉浮打磨成一种耀眼夺目、自信从容的女强人气场。只是此刻,当她看向程悠墓碑的眼神深处,那份独属于旧日时光的真挚痛楚无法伪装,锐利如初。
雷御霆——如今已是某重要经济部门的实权官员,身姿依旧挺拔如松,气势沉稳如山,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运筹帷幄的深沉。他环视着这些曾一起在球场上拼杀、流血流汗、如今已各自撑起一片天空的兄弟,微微颔首,目光最终落在跪着的苏然和僵立的陆阳身上,带着无声的理解与沉重的共情。他臂弯里的小女儿似乎感受到这弥漫在空气中的肃穆哀伤气氛,不安地扭动了一下,被沈悦瑶察觉,轻轻拍抚着后背安抚,动作熟练而温柔。
稍远些的地方,赵宇轩、李墨并肩而立。赵宇轩依旧是那副阳光俊朗的模样,只是眉宇间沉淀了作为国家级运动员征战四方带来的坚毅与风霜,此刻嘴角习惯性想扬起的、安抚人心的弧度,被眼前现实的沉重压得有些僵硬、有些苦涩。李墨则更加沉默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,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复杂的物理公式推演,试图用他熟悉的逻辑与理性,去解析眼前这冰冷墓碑所代表的、无法用任何理论改变的结局,最终徒劳地紧抿着唇。
炎炽烈一身考究的意式西装,将张扬的锐气谨慎地收敛在得体的剪裁下,他双手插在裤袋里,望着墓碑,眼神深处跳动着不甘的火焰,仿佛在向这无情的命运无声宣战。风逸尘的穿着则随意许多,带着艺术家特有的落拓不羁,微卷的发梢滴着水,他望着程悠照片的眼神,少了平日的灵动飞扬,多了几分罕见的、沉静的怀念,仿佛在回忆某个定格在画布上的温暖瞬间。顾星辰站在他旁边,身姿笔挺如律师出庭,面容沉静如水,目光却如同精准的标尺,一遍遍丈量着墓碑与心口之间那看似咫尺、实则遥不可及、永远无法缩短的距离。
吴晨——如今是苏然最得力的特别助理,集团内部无人不知的二号实权人物,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,安静地站在人群稍后的边缘,像当年在球场边替补席上一样,默默注视着一切,守护着一切。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,细致地扫过每一张熟悉又染上岁月风霜的脸,最终落回那两座并排的、冰冷的石碑,眼底深处是无声的、历经十年未曾褪色的承诺与坚守。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,触碰着那个用防水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盒,指尖传来坚硬而熟悉的轮廓。
雨没有停歇的意思,反而更密了些,敲打着伞面,发出连绵不断的沙沙声,像无数细小的、来自过往的叹息,固执地填满了墓碑之间的每一寸空隙,填满了每个人心头那片空旷的寂寥之地。时间仿佛凝固在这片被雨水浸透的方寸之地,又将十年的光阴压缩于此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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