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灵刚把最后一缕丝线穿过针孔,就被窗外一阵争执声引到了窗边。楼下巷子里,昨日见过的波斯商人阿里正跟染坊的王掌柜比划着什么,他脚边摆着个铜制的小匣子,阳光一照,匣子里的粉末泛出妖冶的紫,像淬了毒的葡萄汁。
“这哪是什么好染料?”王掌柜拈起一点粉末,眉头拧成个疙瘩,“染出来的布怕是洗两水就掉色,我可不能砸了招牌。”
阿里急得脸通红,拽过通事连说带比划,通事翻译道:“阿里说这是波斯的‘骨螺紫’,用骨螺壳熬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成,在他们那儿,只有贵族才能用,怎么可能掉色?”
沈砚灵趴在窗台上看得入神,袖口的丝线滑落到腕间——那是她刚绣了一半的蝶戏花帕,蝶翅用的石青染料总觉得不够鲜亮。
“下去看看?”沈砚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,手里还拿着块刚买的芝麻烧饼。
巷子里,阿里正掀开另一个木盒,里面的粉末红得像凝固的血:“这个,‘胭脂虫红’,染丝绸最好,太阳晒不褪色。”他抓起一把往王掌柜手里塞,粉末沾在掌柜的指缝里,红得刺眼。
王掌柜却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:“我用苏木染的红,比这正!”
“让我看看?”沈砚灵推开木门走过去,指尖轻轻捻起一点骨螺紫。粉末细腻得像烟尘,沾在指尖竟带着点凉意。她忽然想起母亲曾和她说过的话,波斯的染料能染出“日落时的海面”,原来是这种带着蓝调的紫。
“能染块小样看看吗?”她抬头问阿里,眼里亮闪闪的。
阿里愣了愣,随即猛点头,从货囊里掏出块白绸帕,又摸出个小铜碗,倒了点粉末,兑了些清水,用银簪子搅了搅。紫色的水纹在碗里荡开,像盛了一汪深潭。
他把绸帕浸进去,不过片刻,原本素白的帕子就晕开一层淡紫,随着浸泡时间变长,颜色渐渐变深,最后成了深沉的茄紫,在阳光下竟泛着金属般的光泽。
“这……”王掌柜看得直咂嘴,“比我用紫草染的亮多了!”
阿里得意地扬起下巴,通事笑着翻译:“阿里说,这骨螺紫要十斤螺壳才能熬出一两粉,贵着呢。”
沈砚灵忽然想起自己那方绣了一半的帕子,蝶翅若是用这骨螺紫打底,再缀上银线,会不会像停在暮色里的紫蝶?她摸出荷包,倒出几枚碎银:“我买一两骨螺紫,再要半两胭脂虫红。”
阿里眼睛一亮,连忙用小秤称好,又多抓了一小撮胭脂虫红塞进纸包:“送,姑娘,送的。”
回绣坊的路上,沈砚舟看着她手里的纸包笑:“刚还说王掌柜的苏木红正,转头就被波斯染料勾走了魂。”
沈砚灵捏了捏指尖残留的紫色粉末,脸颊发烫:“你看这紫,像不像去年在太湖边看的晚霞?”
沈砚舟抬头望了望天,秋阳正好,云絮白得蓬松,他忽然懂了——有些颜色,是江南的草木染不出来的,就像有些风景,只有走出来才能看见。
绣坊里,沈砚灵立刻取了块素绸试验。骨螺紫入水的瞬间,整盆水都变成了流动的暮色,她屏住呼吸将绸子按进去,看着颜色一点点爬上纤维,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:若是用这染料染件披风,再让苏婉绣上银线勾勒的星河,穿在身上,会不会像把波斯的夜空披在了身上?
窗外,阿里正背着货囊往另一家染坊走,铜匣子里的染料在阳光下闪着光,像盛着整个西域的神秘与热烈。沈砚灵忽然觉得,这京城的风,不仅吹来了江南的水汽,还卷着波斯的粉末,把日子染得越来越斑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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