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德帝的銮驾停在苏州府学门口时,晨光刚漫过棂星门的顶端。朱瞻基一身常服,只带了两个内侍,青布袍上沾着露水,倒像个寻常的读书人。他望着府学门口那棵老槐树,忽然笑道:“记得这里的槐花蜜最甜,当年陪皇爷爷来巡学时,还偷摘过槐花呢。”
知府吴大人忙躬身引路:“陛下惦记的,怕是府学里的文脉吧?您看这门楣上的‘明伦堂’三个字,还是洪武爷亲笔题的。”
朱瞻基走进明伦堂,目光扫过墙上的匾额,最终落在案上摊开的几张诗笺上。最上面那张是张继的《枫桥夜泊》,旁边添了行小字:“蒙陛下赐墨,敢改数字以纪盛事。”字迹旁边,一方墨印鲜红——正是宣德帝的私印。
“这孩子胆不小,敢改诗,还敢用朕的印?”朱瞻基拿起诗笺,眼底却带着笑意。昨夜他微服到府学,正撞见张继对着诗稿发愁,听说这少年因“霜满天”被人刁难,便顺手在改稿上盖了印,权当是鼓励。
这时,沈砚灵带着沈砚明进来,见了圣驾连忙行礼。沈砚明捧着个锦盒,紧张得手都在抖。“陛下,这是……家父让小臣献给您的新墨。”
朱瞻基打开锦盒,里面是方墨锭,刻着“江南春”三个字,墨色如漆,隐隐泛着玉光。“松烟掺了梅香?”他放在鼻尖轻嗅,笑道,“是沈老员外的手艺吧?当年朕的启蒙墨,就是他亲手制的。”
沈砚灵首道:“家父曾说,陛下登基后如果难得来江南,这墨里就掺了当年的新梅蕊,也算咱们江南的一点心意。”
“心意得收,礼却不能白受。”朱瞻基从内侍手里接过一个紫檀木盒,递给沈砚明,“这是朕用了十年的砚台,石质是端溪老坑,你且用着。写字如做人,得有筋有骨,却也得留几分温润。”
沈砚明捧着砚台,指尖都在颤,忽然想起姐姐说的“写自己见过的事”,鼓起勇气抬头:“陛下,臣……臣会把稻田里的事写进诗里!”
朱瞻基朗声笑了:“好!等你写出让朕眼前一亮的诗,朕再赐你一方好墨!”他转向张继,见少年手里正捏着那页改了字的《枫桥夜泊》,便拿起笔在末尾添了句:“月落乌啼终有晓,江枫渔火照归人。”
“改得如何?”他看向众人。
吴知府抚掌道:“‘终有晓’三个字,把愁绪都写散了!陛下这一笔,如拨云见日啊!”
张继红着脸点头:“陛下改得好!像……像寒山寺的钟声,敲完就天亮了!”
朱瞻基又走到案前,见沈砚秋案上摆着本《蚕桑要术》,里面夹着张纸条,写着“春蚕吐丝时,需常换桑叶,忌闷忌潮”,字迹工整如绣。“你在学蚕桑?”
“回陛下,”沈砚灵道,“江南蚕农多,懂些蚕桑,才能写出他们的日子。”
朱瞻基拿起笔,在纸条旁写了行字:“民生在勤,勤则不匮。”写完将笔一搁,墨汁在纸上晕开,却丝毫不乱,“这字送你,算朕谢你替百姓记着这些实在事。”
内侍低声提醒:“陛下,该去码头了,船已备妥。”
朱瞻基最后看了眼明伦堂里的少年们——沈砚明捧着砚台摩挲,张继在改诗稿,沈砚秋在补记蚕桑笔记——忽然笑道:“江南的文脉,不在亭台楼阁,在这些沾着泥土气的字里啊。”
銮驾离开时,朱瞻基回头望了眼府学的方向,见沈砚明正踮脚把他赐的砚台摆到窗台上,对着阳光看石纹,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,皇爷爷也曾赐他一方砚台,说“笔要握稳,心要放正”。
而那方“江南春”墨锭,后来被朱瞻基带回了京城,磨在御案上,写下了《劝农诏》,诏书上说:“农桑为天下本,官吏若敢夺农时、伤农利,朕必严惩。”
苏州府学的明伦堂里,沈砚秋把皇帝题的“民生在勤”贴在墙上,沈砚明用新砚台写下第一行字:“今日见陛下,知字能安邦,亦能记桑麻。”张继则把改定的《枫桥夜泊》工工整整抄在锦缎上,旁边特意注明:“宣德十年春,蒙陛下改句,愁眠终遇晓。”
阳光透过窗棂,照在这些带着墨香的纸页上,像给江南的文脉,镀上了层暖融融的金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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