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一块浸了蜜的绸缎,慢悠悠地铺满缫丝工坊的木窗。沈砚灵刚把最后一缕丝线缠上锭子,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黄铜铃铛的脆响——是镇上最大的绸缎庄掌柜张老板来了。
“砚灵姑娘!大喜啊!”张老板人还没进门,声音先撞开了木楼的门,手里提着个描金漆盒,缎面马褂上沾着赶路的尘土,却掩不住脸上的红光,“您瞧瞧这个!”
他把漆盒往桌上一放,打开时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里面铺着块半尺见方的丝绸,在油灯下泛着珍珠似的柔光。那丝细得像蛛线,却韧劲十足,用手指捏住两端轻轻一扯,竟能拉得老长才缓缓回弹,松开后又恢复如初,连点褶皱都没留下。
“这是……”沈砚灵凑近了看,指尖刚触到绸面就缩了回来——太滑了,像摸到了刚化的春水,“是用咱们新缫的丝织的?”
“可不是嘛!”张老板笑得眼角堆成了褶,从怀里掏出个账本拍在桌上,“我让苏州来的织工试了三回,用这丝织出来的缎子,在太阳底下能看出三层光!最绝的是下水后,普通绸缎会硬邦邦的,这料子却跟活的似的,攥成团再松开,一抖就平平整整,连熨斗都省了。”
李婶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,瞅见那丝绸,手里的茶盏差点脱手:“老天爷!这比贡品还亮堂!去年宫里来的公公还说,皇上穿的云锦也就这样了。”
“比云锦细!”张老板抢过话头,指着丝绸上的暗纹,“您看这缠枝莲,用的是‘双丝并捻’,普通丝根本织不了这么密的花,一捻就断。可您这丝,织工说跟铁丝似的结实,却比头发还软和。”
沈砚灵拿起丝绸往亮处举,灯光透过丝线,在墙上投出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星星。她忽然想起三月里,自己蹲在桑田边看蚕宝宝蜕皮,那小虫子把旧皮从头上顶开,一点点往外挣,白生生的新身子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色。当时她就想,要是能把这光泽留住就好了——原来真的能。
“是您说的‘活水浸茧’法子管用。”王大哥凑过来看,手里还攥着半截缫丝车的摇柄,“以前用井水浸茧,丝总带着点硬茬,现在按您说的,用活水渠里的流水泡,泡足十二个时辰,丝头一牵就顺,一点不打结。”
“还有那‘分段煮茧’也神了!”李婶接口道,把晾在竹架上的丝锭翻了个面,“先大火滚一刻钟,再小火焖半个时辰,外面的胶软了,里面的丝却嫩得很,抽出来又白又亮,染出来的色也匀,上次染的石榴红,掌柜的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正的红。”
张老板突然“啪”地合上账本,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拍在桌上:“砚秋姑娘,这批丝我按双倍价收!不,三倍!您有多少我要多少,我要给京城的瑞蚨祥送样去,让他们瞧瞧咱们小镇的丝,不比江南的差!”
沈砚灵没接银票,指着窗外的桑田笑:“张掌柜别急,等收完这季秋蚕,让王大哥他们多赶几张缫丝车,咱们的丝啊,不光要织绸缎,还要做宫里的贡品——您看那片桑林,明年再扩十亩,到时候让镇上的媳妇们都来缫丝,不用再守着薄田受穷。”
窗外,晚霞正顺着桑树枝桠往下淌,把桑叶染成了金红色。几个孩子举着刚采的桑叶跑过,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。沈砚秋摸了摸那片丝绸,指尖沾着淡淡的蚕蛹香,忽然明白,最好的丝绸里,织进去的不只是丝,还有桑田的风,流水的声,和一群人琢磨着把日子过亮堂的心思。
张老板看着沈砚灵眼里的光,忽然觉得这三倍价给低了。他想起刚才在码头,有个南方来的商人,光是摸了摸样丝就眼睛发直,说愿意用两匹好马换一两——看来,这小镇的丝,真要飞出这江南地界了。
缫丝车还在转,“咕噜,咕噜”,像在数着丝线的长度,也像在数着越来越近的好日子。沈砚灵把那块丝绸叠好,放进漆盒时,忽然觉得,那些被蚕宝宝啃秃的桑枝,那些熬红的夜,都在这柔软的光泽里,开出了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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