运河上的石块刚被搬空,粮船的橹声就划破了雨雾。沈砚秋站在“裕丰号”船头,看着张公子被衙役押走时瘫软的样子,忽然觉得手心发凉——刚才揪住她衣领的力道太猛,指节还在隐隐作痛。周忱把一件干燥的披风裹在她肩上,带着皂角的清爽气息混着雨水的潮气,让她打了个轻颤。
“先去官仓。”沈砚秋拢了拢披风,声音还有些发紧,“得盯着他们把粮卸下来,按平价发。”
周忱点头,吩咐衙役看好堵河的货船,转身跟上她的脚步。岸边的百姓还在欢呼,有人举着空米袋往码头涌,被维持秩序的衙役拦住:“大家别急,官仓开仓放粮,按户凭户籍领,每人两斗,平价!”
“平价”两个字刚落,人群里又是一阵欢呼。沈砚灵回头望了眼,快步走向官仓——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。
官仓的大门虚掩着,守仓的老卒见她进来,慌忙迎上来:“沈姑娘,周大人!刚点过仓,存粮确实只够三天,但……”他压低声音,“刚才张府的管家来了,说要按市价买走一半,不然就……”
“不然就怎样?”沈砚灵推开粮仓的木门,霉味混着谷物的气息扑面而来。粮仓里堆着小山似的糙米,麻袋上印着“官仓”二字,却有几处被划开了口子,露出里面掺杂的沙土。她蹲下身,捻起一把米,指缝间漏下的沙砾硌得慌。
“他们说,要是不卖给他们,就散播消息说官仓的米掺了沙,让百姓不敢买。”老卒的声音发颤,“我没敢应,可他们留下了这个。”他递过一张字条,上面用朱砂画着个骷髅,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“三日为期”。
周忱接过字条,揉成一团:“一群跳梁小丑。”
沈砚灵却没动怒,她走到粮仓深处,那里堆着新收的冬小麦,麦穗饱满,带着阳光的气息。“老卒,这些麦能磨多少面粉?”
“回姑娘,足有五十石,够磨出三十石面粉。”
“好。”沈砚灵转身,“周大人,让人把掺沙的糙米挑出来,淘洗干净了煮粥,免费发给孤寡老人——就说官仓的米虽有沙,却是干净粮,官府替百姓淘洗。”她顿了顿,指着那堆冬小麦,“再让人支起石磨,就在仓门口磨面粉,现磨现卖,每斗只收四十文,比市价低二十文。”
“可……”周忱有些犹豫,“张府要是真散播谣言怎么办?”
“让他们散。”沈砚灵拿起一个空麻袋,往里面装了一把冬小麦,“百姓不是傻子。咱们在仓门口支起摊子,让他们看着粮食从穗上下来,看着磨盘转,看着面粉筛出来,是真是假,他们自己会看。”
说干就干。半个时辰后,官仓门口支起了五盘石磨,磨盘转动的“吱呀”声混着麦粒落下的“沙沙”声,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。沈砚秋挽着袖子,和几个农妇一起筛面粉,雪白的粉屑落在她靛蓝色的裙角,像落了层霜。
“沈姑娘,这面粉可真白啊!”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凑过来看,“真四十文?”
“您称一斗试试。”沈砚灵舀起一斗面粉,放在秤上,“不多不少,足斤足两。”
妇人付了钱,抓起一把面粉凑到鼻尖闻:“真香,一点杂味都没有。”她刚走,更多人围了上来,嚷嚷着要称面粉。
这时,几个穿着体面的汉子在人群外探头探脑,见没人理会他们手里“官仓米掺沙”的牌子,便挤进来想掀石磨,却被周忱带来的衙役拦住。
“想闹事?”周忱挡在石磨前,“刚才堵河的张公子已经被押走了,你们也想进去陪他?”
汉子们对视一眼,灰溜溜地跑了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,有人喊道:“沈姑娘,再磨两斗!我家孙子等着做馒头呢!”
沈砚灵笑着应好,额头渗出的汗珠混着面粉,在脸颊上画出几道白痕。周忱递过一块帕子,她却摆摆手,用袖子一抹,反倒蹭得更花了,惹得周围人都笑起来。
傍晚时,五十石冬小麦磨完了,三十石面粉卖得一干二净。买面粉的百姓提着布袋往家走,路过挑拣糙米的摊子时,见衙役们正蹲在水里淘米,浑浊的水顺着木盆边缘淌出来,盆底沉着一层沙。
“原来真在淘沙啊。”有人叹道,“官府没骗人。”
“我刚才看沈姑娘磨面粉,手上都磨出红痕了,这样的官,信得过!”
沈砚灵站在夕阳里,看着百姓们的背影,忽然觉得手心的痛不算什么了。周忱走到她身边,手里拿着件干净的布衫:“换上吧,别着凉。”
她接过布衫,忽然笑了:“你看,其实平抑粮价不难,只要让百姓看见真东西,看见你在做事,他们就信你。”
周忱望着官仓门口渐渐散去的人群,远处传来孩童拿着面粉袋嬉笑的声音,他点了点头:“是不难,难的是有人总想着把粮食变成算计人的刀子。”
“那咱们就做磨刀石。”沈砚灵把布衫搭在肩上,往粮仓里走,“明天开始,咱们去查张府的私仓,把囤积的粮食都运出来,我就不信平不了这物价。”
暮色漫进粮仓,给堆得高高的麻袋镀上了层金边。磨盘还在缓缓转动,仿佛在说,只要有人肯弯腰做事,公道就像这面粉,总能从沙石里筛出来,落在寻常百姓的饭锅里,暖乎乎的,带着实在的香。
喜欢大明岁时记请大家收藏:(www.suyingwang.net)大明岁时记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