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的铜鹤在雪地里立成了冰雕,檐角的铁马被冻住了似的,半天没响一声。朱祁镇被乳母抱在怀里,小靴子踩着地毯上的龙纹,好奇地盯着眼前穿红袍的大臣们。
“殿下,该下旨了。”杨士奇捧着明黄的圣旨,声音放得又轻又缓。他鬓角的白霜还没来得及拂去,是从南京连夜赶回的,靴底沾着一路的泥雪。
朱祁镇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,小手抓住圣旨边缘的金线,奶声奶气地问:“杨爷爷,爹爹去哪了?”
站在阶下的金英喉结滚了滚,别过脸去抹了把脸。昨夜皇上宾天的消息传到南京时,这位九岁的小太子正在灯下临摹《九成宫》,笔杆还攥在手里,墨汁滴在宣纸上,晕成了个小小的黑团。
“陛下……去很远的地方巡狩了。”杨荣接过话,他的朝服皱巴巴的,怀里还揣着皇上最后赏赐的那枚蜜饯,糖霜都化在了缎面上,“殿下长大了就知道,陛下是去守护大明的疆土了。”
朱祁镇似懂非懂,小手指了指殿外:“像父皇那样,去江南看桃花吗?去年他说,苏州的桃花比宫里的好看。”
杨溥走上前,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,里面是皇上生前常戴的玉牌,温润的玉面上刻着“宣德”二字。“殿下请看,这是陛下留给您的。他说,戴着它,就像在殿下身边一样。”
玉牌被小手握住,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。朱祁镇忽然想起前夜父皇抚摸他头顶的触感,也是这样暖暖的。“父皇说,江南的平米法,能让百姓有饭吃。”他仰起脸,睫毛上还挂着泪珠,“杨爷爷,我要像父皇那样,让他们有饭吃。”
阶下的大臣们齐齐躬身,声音撞在金砖上,嗡嗡作响:“臣等遵旨。”
这时,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周忱捧着一个锦盒闯了进来,棉袍上还沾着江南的水汽。“臣来迟了!”他单膝跪地,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幅卷轴,“这是江南百姓给新君的贺礼。”
卷轴展开,是一幅《万民春耕图》。苏州的稻田里,农人牵着牛,孩童提着水壶,田埂上的桑树下,几个老者正在教娃娃们认字。最显眼的是田边的石碑,刻着“平米法”三个大字,碑前还摆着新摘的桃花。
“百姓说,”周忱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透着劲,“要让新君知道,宣德年间的春天,江南的田里长满了希望。”
朱祁镇凑近看画,小手指点着那些认字的娃娃:“他们在学父皇的字吗?”
“是,”杨士奇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他们在学陛下亲书的《农桑要术》。”
“那我也要学。”朱祁镇把玉牌塞进衣襟,小手拍了拍锦盒,“周爷爷,能把这幅画挂在我的书房吗?我要每天都看见。”
周忱眼眶一热,连忙应道:“臣这就让人装裱好送来。”
乳母想抱他去后殿歇息,却被拉住衣角。“我要听父皇的故事。”朱祁镇坐在龙椅上,小腿晃悠着,“杨爷爷,父皇是怎么让江南百姓有饭吃的?”
杨荣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,上面记着宣德七年到十年的江南税赋明细,每一页都有皇上朱批的“可”字。“陛下让臣等丈量土地,按实计税,百姓缴完税后,粮仓里还能剩下三分之二。”他指着其中一页,“您看,苏州府的农户,去年还捐了粮食给北方的灾民呢。”
朱祁镇的小眉头皱了起来:“他们自己够吃吗?”
“够!”周忱接过话,眼里闪着光,“因为陛下说,‘藏富于民,才是真的富国’。江南的仓廪,现在堆得比城楼还高呢。”
小太子听得认真,忽然从龙椅上滑下来,跑到周忱身边,仰着脸问:“周爷爷,我能去江南看看吗?父皇说那里的桃花会落在米饭上。”
周忱蹲下身,与他平视:“等春暖花开,臣就陪殿下去。咱们去苏州的田埂上走走,看看百姓新种的秧苗,好不好?”
朱祁镇重重点头,小手紧紧攥着那枚玉牌。阳光从窗棂照进来,在他身后拉出小小的影子,与龙椅上的巨影重叠在一起。阶下的大臣们看着这一幕,忽然觉得,宣德年间的风,正顺着朱红的廊柱,悄悄吹进了正统元年的春天里。
金英悄悄把那枚蜜饯放在小太子的案上,是宣德帝生前最爱吃的荔枝味。他想,等殿下尝到这甜味,就会知道,父皇留下的不只是玉牌和画,还有满江南的春天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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