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府的蚕室里,烛火被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吹得明明灭灭。
陈妈带着两个仆妇,正把从张大户桑园买来的新桑叶仔细淘洗。井水浸过的桑叶泛着水光,翠绿得晃眼,和早上那些发灰的桑叶比起来,简直像两回事。可没人敢松气,连淘洗的动作都轻得像怕碰碎什么,竹筐碰到石缸的声音,在这死寂的屋子里都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少爷,这桑叶真的能用吗?”陈妈攥着竹筛的手直冒汗,“刚才李伯派人来说,他们村买了张大户的桑叶,喂下去没半个时辰,蚕死得更厉害了……”
沈砚秋站在蚕架前,手里捏着一片新桑叶,指尖反复摩挲着叶面上的绒毛。他没直接回答,只是对身后的家丁道:“去取几只活蚕来,单独放一个小匾里。”
家丁应声而去,片刻后端来一个巴掌大的竹匾,里面爬着七八条还在蠕动的蚕,是从没染病的西厢房蚕室里挑出来的。沈砚秋把撕碎的新桑叶铺进去,众人都屏住了呼吸,盯着那些蚕。
一只蚕试探着爬向桑叶,小口啃了一下,停顿了片刻,又接着啃起来。
“动了!它吃了!”一个仆妇低呼出声,又赶紧捂住嘴。
可没等众人松口气,那蚕突然抽搐了一下,身子猛地蜷缩起来,原本青白的皮肤迅速蒙上一层灰翳,转眼就僵住了。紧接着,其他几条蚕也纷纷出现了同样的症状,有的刚咬了一口桑叶就滚落在匾底,有的挣扎着吐出些黏糊糊的丝,却再也撑不起身子。
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小匾里又躺满了僵硬的死蚕。
陈妈腿一软,差点坐在地上:“天爷……这桑叶真的有毒!”
“不是毒。”沈砚秋沉声道,他捏起那片被啃过的桑叶,凑近烛火细看,叶面上有几个极细小的孔洞,像是被什么虫子叮过,“是叶上带了病气。张万堂的桑园,怕是早就染了蚕瘟。”
“蚕瘟?”沈敬之不知何时拄着拐杖站在了门口,脸色比纸还白,“那是……那是能让方圆百里的蚕都死绝的瘟疫啊!”
他年轻时见过一次蚕瘟,那时候他还没接手家业,只记得满城的蚕农都在哭,桑园里的叶子没人敢采,绸庄的织机停了大半年,最后还是知府请了杭州的蚕医来,连着烧了三个月的艾草,才算压下去。可那一次,苏州的丝绸业元气大伤,足足五年才缓过劲来。
“爹,您别慌。”沈砚秋扶住父亲颤抖的肩膀,“现在发现得早,咱们把染病的蚕和桑叶全烧了,再用艾草熏蚕室,或许还能保住西厢房那几匾。”
“烧了?”沈敬之望着东厢房里几十排竹匾,声音发颤,“那可是咱们今年一半的指望啊……”
“不烧,就全完了。”沈砚秋的声音很稳,“留着这些病蚕,西厢房的好蚕也会被染上,到时候别说指望,连沈记的招牌都得砸了。”
他转向福伯:“去后院抱柴,越多越好,再把库房里的艾草全拿来。陈妈,带人和我一起清蚕室,所有染病的蚕、用过的桑叶、甚至垫在匾底的稻草,全搬到院子里去。”
“少爷,这……”福伯犹豫,“烧这么多东西,动静太大,要是被人看见,说咱们家真闹了瘟疫,那……”
“怕什么?”沈砚秋眼神一厉,“与其藏着掖着让人猜疑,不如光明正大地烧干净,告诉所有人,沈家敢面对麻烦,也能解决麻烦。”
沈敬之看着儿子挺直的脊背,突然觉得这十七岁的少年,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。他叹了口气,对福伯道:“照少爷说的做。”
半个时辰后,沈府后院的空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山。染病的蚕、带菌的桑叶、发黄的稻草,被一层层码起来,上面撒满了艾草和硫磺。沈砚秋亲自划了根火折子,丢进柴堆里。
“轰”的一声,火苗窜了起来,舔舐着干燥的柴草,黑烟滚滚地冲向天空,带着股刺鼻的硫磺味和焦糊味。艾草燃烧的清香混在里面,倒有了几分祛邪的意味。
附近的邻居都被惊动了,纷纷扒着墙缝往外看,交头接耳。
“沈家这是烧什么呢?动静这么大?”
“听说了吗?东头好几家蚕农的蚕都死光了,怕是闹蚕瘟了!”
“那沈家烧的……该不会是病蚕吧?”
沈砚秋听见这些议论,却没理会。他站在火堆前,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化为灰烬,心里像被火烧过一样空落落的。他知道,烧掉的不只是病蚕,还有沈家多年的积蓄——光是东厢房这几批蚕,要是能顺利结茧,至少能织出两百匹上等云锦,够支撑沈家大半年的开销。
“少爷,西厢房的蚕室已经熏过了,陈妈正守着,不让任何人靠近。”福伯走过来,递给他一件披风,“天凉,披上吧。”
沈砚秋接过披风披上,望着那片被烧得通红的火光,突然问:“福伯,张万堂的桑园,往年也闹过蚕瘟吗?”
“没有。”福伯想了想,“他家的桑园是新垦的,土壤肥,又雇了专人打理,从来没出过这种事。倒是前几年,有户小桑农的园子闹过,没多久就被张万堂低价买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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