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运首航的成功,其意义远不止于将几船生丝木材运抵京城。它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,精准地切开了包裹在帝国经济命脉上的厚重茧壳,让一股新的力量得以注入,并开始疯狂生长。
格物院的库房再次充盈起来,高炉重新喷吐出浓烟,新纺机的试产也得以继续。但院内众人的喜悦还未持续几天,一种新的、更为微妙的变化,已经开始在京城乃至更广阔的地域悄然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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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商在京城的会馆,如今门庭若市,与月前被漕帮卡脖子时的门可罗雀判若两地。乔致忠坐在花厅主位,端着景德镇薄胎瓷杯,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,听着各地掌柜和合伙人的禀报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。
“东家,松江府那边传来消息,自海运成功后,原本一些观望的海商都主动找上门来,愿意将船只租借甚至入股咱们的船队!如今咱们能调动的海船,已有十艘之多!”
“乔爷,直隶、山东几家原本与漕帮关系密切的大布商,也悄悄派人来接触,希望能直接从咱们这里拿货,价格好商量!”
“还有,内务府采办的人也递了话,询问咱们能否稳定供应通过海运来的南方特色木料和漆器,说是宫里修缮园林要用……”
乔致忠放下茶杯,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:“诸位,这都是皇上圣明,格物处争气,也是咱们晋商同仁上下齐心,搏出来的局面!但切记,树大招风,越是此时,越要谨慎。”
他环视众人,语气变得严肃:“漕帮虽暂时退让,但其根基犹在。朝中那些看不惯咱们的贵人,也大有人在。咱们现在要做的,是趁着这股东风,把根基扎牢。”
他屈指数道:“第一,船队要扩大,但更要规范,水手、航线、货品都要立下规矩,不能再像第一次那样仓促。第二,与格物处的合作要加深,不仅仅是运输,他们后续新出的机器、材料,咱们都要争取到代理权甚至独家经营权。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,”他压低了声音,“皇上既然开了海运这个口子,咱们就要想办法,把这‘临时通道’,变成‘常例’!”
一位掌柜心领神会:“东家的意思是……争取朝廷的正式许可,乃至……专营权?”
乔致忠微微颔首,眼中精光闪动:“没错!漕运有漕帮把持,咱们这海运,为何不能由我等‘协办’?只要立下规矩,每年为朝廷输送多少粮饷物资,缴纳多少税银,这海上来的利益,才能名正言顺,长久稳固!”
众人闻言,皆是振奋。这意味着晋商将从传统的票号、盐铁贸易,正式涉足并试图主导一条全新的、潜力巨大的国家战略运输线!其带来的政治地位提升和商业利益,将是不可估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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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晋商的迅速崛起,不可避免地触动了原有利益格局的神经。
京城,某家顶级的徽菜馆雅间内,几位身着便服却难掩贵气的八旗勋爵正聚在一起,脸色都不太好看。
“瞧瞧!瞧瞧那帮山西老抠儿,如今抖起来了!走路都带风!”一个胖乎乎的贝勒爷酸溜溜地灌下一杯酒,“以前求着咱们府上采买他们的皮货、药材,现在可好,鼻孔都快朝天了!”
另一位较为清瘦的公爵用筷子拨弄着盘中的鹌鹑蛋,冷哼道:“还不是靠着那个什么格物处,走了狗屎运,跑通了一次海路?就真以为能上天了?一群贱商!”
“关键是,他们这么一搞,把市面都搅乱了。”一个掌管着家族旗下几个绸缎庄的宗室子弟忧心忡忡,“他们从海上运来的南货,价格比咱们从漕帮手里拿的便宜近两成!再这么下去,咱们的铺子还开不开了?”
胖贝勒猛地一拍桌子:“他娘的!不能就这么算了!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!让他们知道,这四九城,到底是谁的地盘!”
清瘦公爵相对冷静些,摆摆手:“稍安勿躁。如今皇上正看重格物处,连着晋商也水涨船高。明着来,吃亏的是咱们。”
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:“他们不是能海运吗?这陆地上的生意,总不能也插翅膀飞了吧?他们在京城的票号、当铺、粮行……总有咱们能伸手的地方。还有,他们跟格物处那些‘专利’买卖,利润那么大,凭什么让他们独吞?咱们八旗各家,难道就不能分一杯羹?”
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,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神色。旧的垄断被打破,新的利益分配,必然伴随着新一轮的博弈与争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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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股新旧势力碰撞的暗流,很快也波及到了格物院。
这日,乔致忠亲自来到格物院,与林晚晚商议扩大海运和后续合作事宜。正谈到关键处,弘历拿着一份文书走了进来,眉头微蹙。
“林姑姑,乔先生,”弘历将文书递给林晚晚,“这是内务府刚送来的,关于宫中明年春季采买的一批清单,里面指明要部分‘走海路新到的南洋紫檀木’和‘粤绣精品’,而且……指定要由‘有信誉、有实力的晋商字号承办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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