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心殿内,烛火将胤禛的身影拉得悠长,投在身后那幅巨大的《大清坤舆全图》上。图上山川纵横,疆域明晰,中央是天朝上国,四周则是模糊标注的藩属与化外之地,这便是他,以及他祖辈父辈所认知的“天下”。
脚步声轻轻响起,苏培盛引着四阿哥弘历走了进来。弘历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尽的兴奋与一种奇异的、仿佛窥见了天地奥秘的恍惚感,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略显粗糙的宣纸。
“儿臣给皇阿玛请安。”弘历规规矩矩地行礼,声音却比往常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。
胤禛放下朱笔,目光落在儿子脸上:“起来吧。今日去‘请教’,可有收获?” 他特意加重了“请教”二字,带着一丝探究。
“回皇阿玛,收获极大!”弘历直起身,双眼发亮,迫不及待地想分享,“先生所授之‘几何’,推演之法精妙绝伦,逻辑严密,与《九章》相较,别有一番天地!儿臣以往只知算法,今日方知‘理’之根本!” 他简要复述了三角形、平行线等概念,以及那让他震撼的勾股定理证明。
胤禛静静听着,他对算学亦有涉猎,弘历所言虽新奇,但尚在可理解范畴内,甚至让他也觉得颇有启发。他微微颔首:“能触类旁通,甚好。看来,朕让你去这一趟,是对的。”
“皇阿玛,”弘历话锋一转,脸上浮现出更浓的敬畏与困惑,他将手中那卷宣纸双手呈上,“先生……先生还给儿臣看了这个。儿臣……儿臣愚钝,心中震撼,难以言表,特呈请皇阿玛圣鉴。”
胤禛眉头微挑,接过那卷纸。入手粗糙,显然并非宫中之物。他缓缓展开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,不再是他熟悉的、以中原为核心的方形或半圆形天下图。而是一个……圆球?一个用炭笔勾勒出的、略显稚拙的球体轮廓,上面纵横交错着被称为“经纬线”的网格。球体的一端标注着“北极”,另一端则是“南极”。
在这球体之上,大陆与海洋的分布,与他认知中的《坤舆全图》截然不同!那片他引以为傲的、广袤的大清疆域,在这个球体上,竟然只占据了其中一块!而且,并非居于世界的绝对中心!
在浩瀚的蓝色(代表海洋)包围中,几块形状怪异的大陆散布其上。在大清的东面,跨越一片名为“太平洋”的广阔海域,竟还有两块巨大的陆地(南北美洲)?西面,穿过沙漠和山脉,那些原本模糊的“西域”诸国之外,是更为广大的陆地(欧洲、非洲),其形状、大小,与他所知迥异!更南方,还有一整块被冰雪覆盖的巨大陆地(南极洲)?
这完全是一副光怪陆离、颠覆认知的图景!
胤禛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小小的球体上,捏着纸张边缘的手指,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!是妖言惑众!这女人,竟敢用如此荒诞不经的图画来蛊惑皇子?!
然而,当他看到图旁边那些细密的、弘历认真记录的注解时,怒火被一种更深沉的惊疑压了下去。
“先生言,月食之影,乃地影所遮,弧形之影,可为地圆之佐证……”
“先生言,远方来船,先见桅杆,后见船身,亦可证海面有弧……”
“先生言,此图乃其家乡所学,虽细节或有谬误,然大地为球,诸洲环海之大局,或非虚妄……”
月食?航船?这些现象,他是知道的。以往只当作寻常天象或眼力所及,从未深究其背后可能蕴含的天地至理。若按这图所示,以地圆来解释……似乎……竟能说得通?
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。
他一直以为,大清便是世界的中心,是文明之巅,四海之外,不过是一些未开化的蛮夷小邦。可若这图有万分之一为真……那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在大清之外,还存在着如此广阔无垠的、未知的土地和海洋!意味着他引以为傲的“天下”,不过是这巨大球体上的一隅!意味着可能有其他不逊于、甚至超越大清的文明,存在于那些未知的领域!
“海外……竟有如此之大?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沙哑,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震动。他一直知道海外有国,汤若望便是来自西夷,但他从未将那些“西夷”与如此广袤的土地联系起来。
弘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先生还说,海外诸国,亦有舟船利炮,有不同于我朝的学问技艺。其地物产、风俗,皆与我朝大异。皇阿玛,若此图非虚,那我大清……” 他没有说下去,但意思很明显:坐井观天,绝非强国之道。
胤禛没有回答。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那张简陋的世界地图上,仿佛要将其中的每一道线条、每一片虚妄的海洋都刻入脑海。他的眉头紧锁,形成一个深刻的“川”字,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——有被冒犯天朝威严的愠怒,有对未知领域的本能警惕,但更多的,是一种世界观被强行撕裂、又被强行塞入一个更宏大、更令人不安的蓝图所带来的、巨大的冲击和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野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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