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心殿内,烛火通明,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与压抑。窗外,隐约还能传来远处街巷鼎沸的喧哗声,那是失控的灾民和被煽动的百姓在哭嚎、在怒吼——“诛杀妖妃!”“献祭旱魃!”
这些声音如同无形的浪潮,一波波冲击着紫禁城厚重的宫墙,也冲击着御座之上那位帝王的心理防线。
胤禛屏退了所有侍从,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舆图前。舆图上,西北那片广袤的区域,被朱笔狠狠圈出,触目惊心。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散落在御案上,每一份都写着“饿殍遍野”、“易子而食”、“流民啸聚”…
而另一份,则是由九门提督和步军统领衙门联合呈上的、沉甸甸的奏报,详细描述了流民冲击王府、要求“献祭妖妃”的混乱场面,附带的,还有一份由隆科多“代为呈递”的、据说是京城百姓联名上书的“万民请愿书”,上面密密麻麻按满了红手印,请求皇上“顺应天意,诛妖禳灾”。
一边是血淋淋的人间惨剧和沸腾的民意,一边是…
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殿角那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匣子。那里面,放着几页纸,是苏培盛偷偷从冷宫墙上一笔一画誊抄下来的、那些无人能懂的“鬼画符”,旁边还附上了小桃战战兢兢、连蒙带猜的“翻译”。
“jintian yeshi xianyu de yitian.” (今天也是咸鱼的一天。) “wo xiang jia le.”(我想家了。) “ta men wei shen me na me pa?”(他们为什么那么怕?) “wangye hai hui ji de wo ma?”(王爷还会记得我吗?)
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,和旁边那稚嫩却努力准确的翻译,像一根根细小的针,刺着他内心最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。
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女人,在冰冷的冷宫里,对着斑驳的墙壁,用烧剩下的炭笔,写下这些无人能懂的思念、迷茫和一点点残存的、属于她那个世界的古怪幽默(“咸鱼”?)。
火锅沸腾的香气,毛肚爽脆的口感,她手舞足蹈介绍“剧本杀”时发亮的眼睛,还有那黑色“铁盒”里流淌出的、他从未听过的悠扬乐章…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闪现。
她真的是带来旱灾的妖孽吗?是吃人心肝的旱魃?
理智告诉他,这荒谬绝伦!天灾乃自然之事,与她何干?这一切,不过是隆科多、乌拉那拉氏利用灾情发动的、旨在清除异己、巩固权力的政治构陷!
可是…
他是皇帝。
他不仅仅是爱新觉罗·胤禛,他更是大清的皇帝。
他的肩膀上,扛着万里江山,兆亿黎民。
现在,西北赤地千里,灾民易子而食,京城动荡不安,民心沸腾要求“诛妖”。如果他继续力排众议,强行保下她,会是什么后果?
朝局将会彻底分裂,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。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、那些心怀怨望的臣子,都会借此机会兴风作浪。赈灾事宜将会受阻,更多的灾民将会死去。而他,将会被史书写成是一个为了一个妖妃、不顾百姓死活、引发天怒人怨的昏君!
为了一个人,值得赌上江山社稷的稳定吗?值得让本就深陷水火的灾民,再承受政局动荡的苦果吗?
帝王的理智和冷酷,在一遍遍拷问着他。
可是…
如果他就这样将她交出去,顺应那所谓的“民意”,用她的血来“平息天怒”,那他和历史上那些昏聩无能、拿女人当替罪羊的亡国之君,又有何区别?
他胤禛,何曾需要用一个女人的性命,来稳固自己的江山?
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暴怒在他胸中翻腾。他猛地一挥袖,将御案上的奏章、请愿书全部扫落在地!
纸张纷飞,如同此刻他混乱的心绪。
他踱步到窗前,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,拳头紧握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保她? 还是保民心?
这两个选择,像两座大山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无论选择哪一边,似乎都将万劫不复。
苏培盛一直悄无声息地守在殿外,听着里面压抑的踱步声和那一声器物落地的脆响,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他跟随皇上多年,从未见皇上如此挣扎、如此…无力。
许久,胤禛沙哑的声音从殿内传出:“苏培盛。”
“奴才在!”苏培盛连忙躬身进去。
“冷宫那边…今日如何?”胤禛没有回头,声音疲惫不堪。
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回答:“回皇上,林答应…依旧安静。只是…只是墙上的符…字迹,又多了些。小桃那丫头说,她今日几乎没吃东西…”
胤禛沉默了片刻,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:“她说她想家…她的家,究竟在何处?”
苏培盛一愣,茫然道:“奴才…奴才不知。林答应似乎是汉军旗…”
“罢了。”胤禛打断他,似乎也不期待答案。他转过身,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硬,但眼底的血丝和深处的挣扎却无法掩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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