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科多深夜急奏的所谓“谣言”,翻来覆去还是“妖术惑主”、“祥瑞误国”那套陈词滥调,只是这次描绘得更加绘声绘色,说什么皇上在金銮殿上用了“清水化血”的邪法,引得京城人心惶惶。胤禛耐着性子听完,心底冷笑,几句话便将他打发了,但对这位舅舅的步步紧逼,警惕之心又添了几分。
处理完这桩烦心事,夜已三更。胤禛重新坐回案前,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,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。那堆积如山的奏折,依旧沉默地等待着。方才被隆科多一搅和,差点忘了那本让他心神不宁的账册。
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御案一角——那本用粗糙纸板订成的账册,安静地躺在那里,像个不起眼的谜团。五百三十七两八钱…心算…分毫不差…还有那些鬼画符般的奇怪符号…这一切交织在一起,让他觉得那个住在冷宫的女人,仿佛罩着一层越来越浓的雾,让人看不透,又忍不住想去探究。
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,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,深吸一口气,重新将精神投入到国务之中。
批阅奏折是极其耗费心神的苦役,尤其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,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。胤禛强打着精神,一份份地翻阅,朱笔或划或批,或写下简短的意见。对于那些请示无关紧要事项、或是纯粹例行公事的请安折子,他几乎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般的条件反射。
又一份折子打开,是内务府请示关于一批淘汰下来的老旧宫灯该如何处置。胤禛目光迅速扫过“拆毁”、“变卖”、“充入杂料”等字样,觉得并无任何需要斟酌之处,几乎是下意识地,嘴唇微动,一句带着浓浓倦意的低喃便滑了出来:
“嗯…朕准了…”
声音轻若蚊蚋,仿佛只是呼吸间带出的叹息。
一直强打精神、竖着耳朵的苏培盛,猛地捕捉到这熟悉的三个字,一个激灵,差点条件反射地应一声“嗻”。但他好歹记得之前的教训,眼皮一抬,目光飞快地扫过皇上刚刚合上放在一旁的那本奏折——
只一眼,苏培盛浑身的血液差点瞬间凝固!
那奏折的封面包角颜色、题签格式…怎么看怎么像是…像是西南大将军年羹尧专用的加急奏事格式!
“皇…皇上!”苏培盛魂飞魄散,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了,一个箭步抢到御案旁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您…您刚才说…准了?您批的…批的可是年大将军的…请罪折子啊!”
“哐当!”
胤禛手中的朱笔重重砸在砚台上,溅起一片刺目的朱红墨点。
他猛地转过头,脸色在烛光下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!几乎是劈手夺过那本刚刚合上的奏折,猛地翻开!
年羹尧那熟悉又刺眼的笔迹,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!字字句句,皆是悔罪乞怜之词!而他刚才…他刚才竟然…
“朕准了?!”
准了什么?准了他悔罪?准了他从轻发落?!在这敏感关头,若这朱批传出,会被解读成何种信号?年党会如何蠢蠢欲动?朝野又会掀起何等波澜?!
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,胤禛的手心沁出冷汗,指尖冰凉。后怕如同毒蛇,噬咬着他的心脏。若非苏培盛警醒…
“混账东西!”他猛地将奏折摔在案上,胸膛剧烈起伏,不知是在骂自己这荒唐的失误,还是在骂这该死的巧合。额角青筋突突直跳,脸色难看至极。
苏培盛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磕头如捣蒜:“奴才该死!奴才失职!奴才方才未能及时看清…求皇上重罚!”
胤禛死死盯着那本几乎酿成大祸的奏折,牙关紧咬。过了许久,他才极其缓慢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他重新拾起朱笔,蘸饱了浓墨,在那份请罪折上,用力写下了与“朕准了”截然相反的、冰冷彻骨的批语。每一笔都带着凛冽的杀意,几乎要划破纸背。
写完,他将笔掷于一旁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身体向后重重靠进椅背,闭上眼,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,声音沙哑疲惫:
“起来吧。不干你的事。”
是他自己…竟在不知不觉中,被那些琐碎事务养成了如此可怕的惯性!竟将批阅零食账本和妃嫔请安折时的随口应允,带到了关乎国本朝局的重大奏章之上!
真香惯性的可怕,于此刻显露得淋漓尽致!
苏培盛战战兢兢地爬起来,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御书房内死寂一片,唯有烛火噼啪作响,更衬得气氛压抑。
良久,胤禛才缓缓睁开眼,目光幽深地落在跳动的火焰上。他开口,声音低沉而干涩:
“苏培盛。”
“奴才在。”
“传朕的口谕,”胤禛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,“往后…凡是军国要务、重臣奏章,呈递时需以黄绫覆面,与其他普通奏折区分开来。”
他这是要用最笨拙却也最保险的方法,强行给自己设置一道警戒线,防止那该死的“朕准了”再次脱口而出。
“嗻!奴才遵旨!”苏培盛连忙应下,心中骇浪滔天。皇上这…简直是如临大敌啊!
胤禛不再言语,只是盯着烛火,眼神明灭不定。
“朕准了”这三个字,曾是他乾纲独断、言出法随的象征。如今,却险些成了他沉溺“真香”陷阱、险些酿成大祸的见证!
必须警醒!他暗自告诫自己。
然而,习惯的力量,往往超乎人的意志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,当他批阅到一份江宁织造请示新进贡缎匹花样该如何分配的折子时,看到那熟悉的请示行文,他的嘴唇又无意识地嚅动了一下。
一直全神贯注、眼睛都不敢多眨的苏培盛,立刻重重地、刻意地咳嗽了一声:“咳!咳咳!”
胤禛猛地一个激灵,瞬间清醒,将已到唇边的那三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,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极快的懊恼与尴尬。
真香惯性的破除,远比他想象的更为艰难。
而这场发生在深夜御书房的、仅有两人知晓的微小事故,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虽未激起惊涛骇浪,那无声荡开的涟漪,却已悄然改变了某些深层次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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