詹事府衙门内的官员们一边督促活字印刷术的推广,一边遣人赴天津卫,试验海盐平摊晒法,于盐场间反复丈量滩涂。
这般紧锣密鼓,倏忽已至三月。
养心殿
徽文帝的目光扫过垂首立于御阶之下的太子和杜衡
太子已经在殿外等候了片刻,心中反复思量着即将要呈报的的消息。
这份奏报一旦出口,必将激起千层浪,甚至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朝局动荡。
他深吸一口气,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,暗暗告诫自己要稳住。
“父皇,”太子终于开口,“儿臣与大理寺少卿杜衡,有要事禀奏。”
徽文帝缓缓开口说道:“看你们神色,江南之事,怕是有了结果?”
侍立在侧的高公公闻言,眼皮几不可察地微微抬了一下,又迅速垂下。
杜衡紧握着手中几份密报,躬身回禀道:“回陛下,正是。臣等奉旨查探,历经数月,多方印证,初步,有了一些结果。”
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,这些话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,真到要说出口时,依然觉得艰难。
太子接口道,语气沉重:“父皇,情况比我们最初预想的,要严重得多。”
他看向杜衡,示意他具体陈述。
杜衡感激地看了太子一眼,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,开始汇报:“陛下,殿下。”
“我们的人,以商队、游学为掩护,小心探访了苏州、松江、常州、镇江等几个最为富庶的州府。”
“我们设法秘密调阅、核对了当地官署的田亩册籍黄册,并与我们暗访得到的实际田亩占有情况,反复交叉印证。”
他顿了顿,抬起头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,“结果,实在令人心惊肉跳,触目惊心。”
徽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如炬,紧紧锁定在杜衡身上:“说具体。”
“是。”杜衡咽了口唾沫,仿佛要将那份惊悸压下去,“初步汇总的数据显示,江南地区,超过……”
“超过七成的膏腴良田,早就不再掌握在农民手中了。”
“七成?”御座上的徽文帝,眼神骤然锐利。
他虽然对土地兼并之事早有耳闻和心理准备。
历朝历代,这都是顽疾,但七成这个具体而极端的比例,像一把冰冷的匕首,猝不及其防地刺入他的认知。
江南作为朝廷的财赋重地,竟已糜烂至此?
他握着御案边缘的手指,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。
高公公敏锐地察觉到皇帝气息的细微变化,头垂得更低了,恨不能将自己缩进阴影里。
这种时候,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引火烧身。
太子站在一旁,尽管早已从杜衡那里得知了这个数字,此刻再次听到,他的心还是猛地一沉。
杜衡继续禀报,声音带着愤懑:“这些土地,通过种种或明或暗、或巧取或豪夺的手段,正源源不断地集中到了两类人手中。”
他细细分说,“其一,是盘踞地方数百年,树大根深,关系网遍布朝野的世家大族。”
“他们利用积威,广置田产,侵占民业,往往一族便坐拥良田千顷。”
“其二,也是最为猖獗的,便是与此次漕运、盐引贪腐案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地方豪强。”
他越说越激动,语速也快了几分:“这些豪强,族中或有子弟在朝为官,或身居地方要职。”
“或通过联姻、师承、同乡等关系,与朝中某些高官显贵联络有亲,盘根错节。”
“他们正是利用这种特权和资源,用尽令人发指的方式,不断侵吞着农民手上的土地。”
接着,杜衡开始列举那些黑暗的手段:“有的,利用天灾人祸发放印子钱,利滚利。”
“不出一年半载,便能逼得人家破人亡,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祖传的土地被夺走抵债。”
“臣在常州曾遇一老农,只因年初借了一石谷子度荒,秋后竟要还三石。”
“还不上,仅有的五亩水田便被强行划走,老农当夜悬梁自尽……”杜衡的声音有些哽咽,他强忍下去。
“有的,勾结官府胥吏,篡改田契地籍,黑白颠倒,硬生生将别人的良田过户到自己名下。”
“苦主去衙门告状,状纸递上去便石沉大海,甚至反被诬陷,挨了板子,下了大狱。”
“在松江,我们找到一个秀才,他家祖田便是如此被占,他屡次上告,反被革除了功名。”
“有的,则依仗权势,威逼利诱,软硬兼施。派家丁上门,今日砸你几块瓦,明日踩你几垄苗,后日又假意关怀,许诺减免赋税。”
“迫使农户在恐惧与无奈中,将土地投献于其门下,美其名曰寻求庇护,实则是失去了所有,沦为佃户。”
“更有甚者,直接伪造契约,强占硬抢,无法无天,简直视王法如无物。”
“镇江有一户人家,兄弟三人守着祖产,当地豪强看中其地,直接派人打上门。”
“将兄弟三人打成重伤,强按了手印,便将地夺了去,地方官竟以民间田土纠纷为由,不予深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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