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国公的官轿在暮色中缓缓停在国公府正门前。
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,宁国公眉头紧锁地走出轿子。
门房小厮连忙小跑上前,刚要行礼问安,抬眼瞥见国公爷阴沉的脸色,顿时缩了缩脖子,连准备好的吉祥话都咽了回去。
“国公爷……”小厮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。
宁国公摆了摆手,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,大步流星地穿过垂花门。
路过的丫鬟小厮纷纷避让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国公爷今儿是怎么了?”一个小丫鬟躲在廊柱后小声嘀咕。
“嘘!”年长些的婆子急忙捂住她的嘴,训斥道:“主子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?仔细你的皮!”
说着,她警惕地四下张望,生怕被人听见这番不知轻重的话。
宁国公充耳不闻这些窃窃私语,径直向内院走去。
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朝堂上的场景,皇帝那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礼部尚书宣读诏书时抑扬顿挫的语调。
还有同僚们或惊讶或算计的目光。
每一帧画面都像刀子般刻在他心头。
此时的崔令仪正倚在罗汉榻上,手里捧着新出的话本子《冤案录》。
自从把中馈交给儿媳沈知澜后,她确实清闲了不少。
“夫人,您都看了一下午了,仔细伤了眼睛。”兰仪轻手轻脚地进来,捧着一盏新沏的茉莉香片。
崔令仪头也不抬,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:“无妨。这案子正到关键处呢。”
兰仪将茶盏放在崔令仪手边,低声道:“夫人,国公爷下衙回来了,正往这边来呢,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。”
崔令仪抬了抬眼,嘴角微微上扬:“他能有什么不高兴的?”
她合上话本子,随手理了理鬓角:“去看看晚膳好了没,让厨房加一道国公爷爱吃的糟鹅掌。”
话音未落,门帘已被猛地掀起,宁国公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
崔令仪抬头望去,只见他面色凝重,嘴角绷得紧紧的。
她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。
“怎么了?”崔令仪示意兰仪退下。
待屋内只剩夫妻二人,她起身为丈夫倒茶。
“出了什么事?”她又问了一遍。
宁国公摘下官帽,重重地坐在木圈椅上,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
“今日皇上在朝堂上宣布,明年三月将举行大选,为太子和几位皇子选妃。”
崔令仪的手一抖,茶水溅在桌面上,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。
“大选?”她的声音微微发颤,喉咙突然干涩得厉害,“那昭宁不就……”
宁国公揉了揉太阳穴,疲惫地继续说道:“凡京城三品以上官员家中,十四至十六岁的嫡女,必须参选。”
“容貌端正,无残疾,通晓诗书礼乐者优先。初选由礼部主持,复选由皇后娘娘亲自过目,最后殿选由皇上钦点。”
说着,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,缓缓展开,“这是礼部刚下的诏书。”
崔令仪接过诏书,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她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文字,每读一行,脸色就苍白一分。
“凡适龄女子不得私自婚配,违者以欺君论处……”她喃喃念道,声音几乎微不可闻。
室内一时陷入沉寂。
崔令仪忽然站起身,在屋内来回踱步。
走到第三圈时,她猛地停下,转向宁国公,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
“我们得想办法。”她一字一顿地说,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昭宁绝不能入宫。”
宁国公无奈地叹了一声:“我何尝不知?只是诏书已下,违抗皇命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,但未尽之言两人都心知肚明。
“我就该早做打算的。”崔令仪突然提高了声音,懊悔之情溢于言表,“若是早做准备,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。”
宁国公面色一僵,随即露出愧疚之色。
他想起上次崔令仪提起女儿婚事时,自己是如何不舍地推脱的。
他总想着楚昭宁才刚刚及笄,可以多留几年,却不想......
“是我疏忽了。”他低声道,声音里满是自责。
崔令仪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她重新坐下,手指紧紧绞在一起:“有没有转圜的余地?昭宁那性子…宫里那种地方…”
她想起女儿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,想起她宁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也不愿参加闺秀诗会的懒散模样。
想起她每次看到楚明雅挑拨是非时那副看好戏的表情。
那样鲜活自由的女儿,怎么能囚禁在朱墙金瓦的牢笼之中?
崔令仪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,疼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“我原想着昭宁性子单纯,找个清贵人家,安安稳稳过一辈子…”她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化作一声叹息。
深宫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,连后宅那些弯弯绕绕都懒得周旋的昭宁,如何能在那龙潭虎穴中全身而退?
宁国公的眼神也变得黯淡:“是我大意了。那日蝴蝶之事一传出去,我就该警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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