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州牢城营深处,“节级房”内灯火通明,油烟气与酒肉香混杂,驱散了牢狱固有的阴湿晦暗。戴宗今日又得了几笔丰厚的“孝敬”,心中畅快,便整治了一桌酒菜,唤来几个亲近的牢子共享。
桌上摆着肥鸡、熟肉、炊饼,酒坛子敞着口,醇香四溢。众人围坐,谀词如潮。
“节级,小的敬您!全凭您的手段高明,弟兄们才能隔三差五有此口福!”一个精瘦的牢子满脸堆笑,举碗过顶。
“正是!若非戴节级照应,咱们哪能日日见荤腥?”
“日后节级但有差遣,水里火里,绝无二话!”
戴宗穿着便服,坐在上首,听着手下七嘴八舌的奉承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色,却只摆摆手,故作淡然:“都是弟兄们帮衬。来,喝酒,喝酒!”
众人轰然应诺,推杯换盏,咀嚼声、谈笑声混作一团,好不热闹。
就在这时,房门“哐”一声被推开,李逵那铁塔似的身影闷头闯了进来。他看也不看满桌酒肉和喧闹的众人,径直走到屋角自己那张杂乱的大通铺边,像截沉重的木桩般直挺挺倒了下去,脸朝墙壁,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。
这情景让屋内霎时一静。谁不知道李逵是个无酒不欢、见了肉就走不动道的夯货?今日这般反常,实在稀奇。
戴宗放下酒碗,挑眉问道:“铁牛,怎地不来吃酒?躺着作甚?”
李逵头也不回,瓮声瓮气道:“你们自吃你们的,不用管俺。”
他越是这样,众人越是好奇。一个绰号“王二”的滑头小牢子眼珠一转,凑近铺边,嬉笑道:“李铁牛,莫不是今儿在赌坊又输得精光,连裤衩都押上了?不对啊……往常你输光,顶多骂骂咧咧,可没这般瘟鸡似的德性啊?”
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。
李逵腾地一下坐起身,黑脸涨红,怒道:“放你娘的屁!老子今日手气旺得很,赢了大钱!说出来吓死你们这群穷酸!”
王二故作惊讶:“哟?赢了多少?够买几个炊饼?”
“六十多两雪花银!”李逵把脖子一梗,大声道。
“哈哈哈哈!”王二笑得前仰后合,指着李逵,“李铁牛,你莫不是睡糊涂了说梦话?赢了六十多两,你能是这副丧气模样?早该扛着酒坛子满街嚷嚷了!”
其他人也纷纷起哄:
“就是,铁牛,吹牛也得有个边儿!”
“六十两?你见过那么多银子堆一块儿啥样不?”
戴宗抬手止住众人的喧笑,目光却带着探究看向李逵:“铁牛,既赢了钱,更该高兴才是。过来,边吃边说,用的是谁的本钱?如何赢的?”
李逵见戴宗发话,才磨磨蹭蹭走过来,依旧没什么精神。他随手抓起不知谁用过的酒碗,仰脖灌了一大口,抹了抹嘴道:“本钱是别人的。俺在外头,跟人在浔阳楼吃过了。”
说罢,又叹了口气,“赢是赢了,可惜是别人的本,银子也是别人的。”言罢,竟真的又转身回去躺下了。
这下连戴宗也觉出不对了。他深知李逵这人,莽撞粗疏,却极少在钱财事情上胡诌,尤其是输了认栽,赢了也不会故意少说。他心中好奇更甚,哈哈一笑,语气缓和道:“铁牛,起来,仔细说说,今日遇到何等人物了?怎么个赢法?”
李逵这才重新坐起,依旧有些蔫头耷脑,将如何在赌坊遇着周天,对方如何给他二十两银子做本,自己如何“大杀四方”,最后赢到八十多两,又如何将银钱全数奉还,对方又如何邀他去浔阳楼吃酒等事,粗枝大叶地说了一遍。
当他说到“周天”二字时,戴宗原本含笑倾听的神色蓦地一凝,双眼微微瞪大,脱口问道:“周天?可是那新立‘威远镖局’的周天?郓城来的?”
李逵愣了一下,挠挠头:“俺哪晓得他开不开镖局,只知他是郓城人。对了,他自己说,打破曾头市的就是他。”
“嘶……”戴宗与几个稍有见识的牢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,脸上都露出惊疑之色。戴宗心中电转:真是那位周大官人?他这般人物,为何特意寻李逵这浑人吃酒?所图为何?他按捺住心中翻腾的思绪,盯着李逵又问:“铁牛,你所言当真?没半句虚的?”
李逵不悦道:“俺骗你作甚!”随即,他脸上又浮起那种困惑的神情,忍不住问道:“哥哥,你说……这世上,真有人建了庄子,还非要让手底下人把爹娘都接去庄子一起过活享福的?那庄主图个啥?”
戴宗收敛心神,点头道:“确有这等传闻。而且,铁牛,你今日遇到的这位周大官人,可不止是打破曾头市那么简单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一丝艳羡与郑重,“前些时日,济州府那边传来消息,这位周大官人曾助济州知府铲除地方大患,深得知府赏识……如今江面上泊着的那几艘崭新大船,便是知府所赠。端的是手眼通天、财力雄厚的人物。”
牢子们闻言,又是一阵低声惊呼,七嘴八舌议论开来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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