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境的雪比往年来得更早。
戌时三刻,镇北军大营的篝火被北风卷得东倒西歪,守粮官王伯川裹着老羊皮袄蹲在粮仓门口,哈出的白气在眉梢凝成霜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账本,牛皮纸封皮上还留着昨日夜里擦汗的油印——三州粮仓明面上记着二十万石存粮,可掀开最上面那层新谷,底下全是掺了沙的陈米,再往下,竟堆着半人高的烂麦秆。
王大人!巡夜的小兵跌跌撞撞跑过来,靴底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声,南边官道有火把!
得有...得有上百辆大车!
王伯川手一抖,账本差点掉进雪堆。
他猛地站起来,老羊皮袄蹭得粮仓木门吱呀响——这时候哪来的粮车?
镇北军上月刚递了告急文书,按惯例朝廷拨粮最快也得腊月。
他扒着墙垛往南看,果然见一列火把像条赤链蛇,在雪地里蜿蜒而来,最前面的马车上插着面杏黄小旗,旗面被风吹得翻卷,露出字暗纹。
是七皇子的封地粮!小兵突然喊出声,我在陈请台见过那旗子!
上个月七皇子让人送来的《农桑图》,画里的稻子比人还高!
王伯川的手慢慢松开。
他想起前日收到的密信,是李崇文的门生从京城递来的,说北境的窟窿莫要慌,等新粮到了做个假账——可如今这粮车来得太急,急得像把淬了火的刀,要把所有腌臜事都挑破在雪地里。
同一时刻,封地的粮栈里,周七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。
他面前摊着北境三州近十年的粮册,用系统兑换的透光镜照着,发现每本账册的秋粮入仓页都有重订的痕迹,线脚处还粘着星点稻壳——那是今年封地新产的金穗稻,比普通稻谷多了道芒刺。
好个移花接木。周七用银簪挑开线脚,二十张伪造的运粮凭证刷拉拉散在案上,墨迹还带着新墨的腥气,李崇文倒台后,他在北境的旧部怕牵连,竟想把亏空栽到七殿下头上。他摸出袖中的无墨复写纸,将真凭证的笔迹拓在伪造的纸页上,又沾了点陈米浆糊重新装订——这手以假证假的功夫,够大理寺的人查三个月。
周先生。阿离裹着大红斗篷撞进来,发间的绒花落了层雪,粮车过雁门关时,守关的千总说要收过路费,否则扣下三车稻谷。她掏出块冻硬的糖瓜,是方才给押粮队的孩子买的,那千总还说...说七皇子的粮是,北境的粮该由朝廷拨。
周七的算盘突然停了。
他望着窗外堆成山的粮袋,袋口用朱砂写着字,每个字都带着系统兑换的防篡改印记——这是夏启让人用封地新制的防水纸糊的,雨水泡三天都不会透。
他摸出怀里的《商路保护法》抄本,最新修订的第三款正用红笔圈着:凡阻碍民生物资运输者,按《急赈令》论处,夺爵三级,杖责八十。
去账房支二十车盐。周七将伪造的账册锁进铁箱,让沉山带三百玄甲卫押粮,盐车跟在粮车后面。他顿了顿,又补了句,再给千总带句话——他要的过路费,我用盐抵。
可盐车要是少了一粒,我便把他这些年私扣的军盐数目,刻在陈请台的青石碑上。
雁门关的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。
沉山立在粮车最前头,玄甲在雪地里泛着冷光。
他望着守关千总身后那排锈迹斑斑的刀枪,突然笑出声:你可知这粮袋上的字是谁刻的?他抽出腰间的唐刀,刀背敲了敲粮袋,是七殿下亲手设计的模子,每个模子都对得上封地的粮栈编号。
你要扣粮,我便让人把编号拓下来,送到京城的稽查处——他刀尖挑起千总的帽缨,到时候,是你家夫人的金镯子值钱,还是这八十杖的板子疼?
千总的脸白得像雪。
他望着沉山身后那二十车盐——那是北境最缺的紧俏货,再想想稽查处新立的百姓观审,连街头卖糖葫芦的老头都能上陈请台递状子...他突然跪了下去,雪水浸透了膝盖:小的有眼无珠!
这就开城门!
子时二刻,第一车稻谷终于推进镇北军粮仓。
王伯川颤抖着掀开粮袋,新谷的清香混着雪气扑进鼻腔,金黄的米粒在火把下泛着暖光——这哪是普通的稻谷?
比他见过的稻子都要饱满,颗颗像浸了蜜的琥珀。
他突然想起上个月收到的《农桑图》,图里的稻子正是这副模样,旁边还写着金穗稻,亩产三百石,抗寒耐旱。
王大人。押粮的小兵递来张纸条,是周七用密矾水写的,七殿下说,这稻子的种子在后三车粮袋里。
等开春,让军户们跟着《农桑图》种,明年北境便不用再等朝廷拨粮了。
王伯川的手紧紧攥着纸条,指节被冻得发红。
他望着粮栈外排成长龙的粮车,望着沉山带着玄甲卫在雪地里巡逻,望着小兵把稻种分给围过来的军户——那些军户的手都冻裂了,却像捧着命根子似的捧着稻种,眼里的光比火把还亮。
去把粮仓的烂麦秆全扒了。王伯川扯下老羊皮袄扔给身边的亲兵,把新谷铺在最上面,让每车粮都晒足日头。他摸出怀里的账本,在一栏重重写下三十万石,笔锋遒劲得要戳破纸背,再让人去各营传信——今年冬天,镇北军的灶火,不会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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