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风卷着雪粒拍在窗纸上时,玄甲卫的马蹄声撞破了北境的寂静。
夏启正用铜钳拨弄炭盆里的残煤,火星噼啪炸开的瞬间,门帘被冷风掀开,玄甲卫单膝跪地,掌心托着半片染了京中尘土的竹符——那是专递密信的标记。
他指节在案上叩了两下,竹符“咔”地裂开,里面的信笺还带着墨香。
第一行字入眼时,他的眉尾轻轻一挑:“裴文昭说《匠魂昭雪录》是妖妄?”指尖划过“焚毁抄本”四字,突然低笑出声,“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。”
“殿下。”温知语捧着茶盏从内室转出,青衫下摆沾着未干的朱砂印泥,“第二封。”她将另一卷信递来,封皮上庆王府的鹤纹还带着蜡油的温度。
夏启展开时,烛火突然晃了晃。
“庆王弹劾礼部?”他的拇指摩挲着信中“前朝余孽罪证”几个字,眼尾的笑纹更深了,“倒是会挑时候。”
温知语早将案上的《北境舆图》展开,玉簪别起的发丝垂落两缕,在烛下泛着栗色光泽。
她指尖点在西境庆王封地的位置:“前日周七刚整理出玄冥教旧坛分布——庆王祖陵正压着其中一处龙脉镇压点。”算盘声突然停了,周七从账房里探出头,镜片上蒙着白雾:“那处地宫的镇石铭文,属下前日核对过,确实记着‘以脉镇姓’的古制。”
夏启忽然倾身凑近舆图,火盆的光映得他眼底发亮:“所以裴文昭急着烧我的奏疏,是怕真相扯出更多旧案;庆王抢着上疏,是怕自己的祖坟被扒出‘镇压前朝’的罪证。”他敲了敲庆王封地的标记,“好个‘撇清’,倒教我想起小时候看的猴戏——猴子抢着扔火炭,却不知自己才是火盆里的栗子。”
温知语从袖中抽出半卷算筹,在舆图上摆出三枚棋子:“若殿下放出‘零碎真相’,只说一半……”她的算筹在庆王、楚王、定北王封地间划出弧线,“藩王们各自有镇压点,谁能保证自家祖坟下没埋着‘镇夏’铜柱?”
“好计。”夏启猛地拍案,震得烛台跳了跳,“周七,把《匠录残卷》里‘龙脉镇压’那几章誊抄二十份。”他抓起狼毫在纸页边批注,笔锋力透纸背:“‘某地土色赤如血,掘三丈见铜柱,上有古篆“镇夏”二字’——地名空着,让他们自己猜。”
周七的算盘珠子立刻噼啪作响:“属下这就去挑手最稳的抄书匠,墨汁用松烟的,旧纸做旧,看着像从地宫里挖出来的。”
“阿离。”夏启转头看向缩在门角的少女,她脖颈间还挂着前日采的红果串,“新谣编得如何了?”阿离舔了舔冻红的嘴唇,轻轻哼了半句:“一柱镇一脉,一脉压一姓……”尾音未落,窗外突然传来沉山的闷喝:“噤声!”
众人抬头,就见总教官沉山像座黑塔般立在廊下,铁枪尖挑着片带字的纸鸢。
“风语者的传谣纸鸢,提前试音。”他扯下纸鸢上的布条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“谁家祖坟下,不是冤魂井?”
夏启接过布条,对着烛火照了照,见背面还画着模糊的铜柱纹路——正是玄冥塔废墟里挖出的残件。
“好。”他将布条递给阿离,“后日夜里,让所有风语者带着这歌谣,跟着商队进西境、南境、东境。”
“是。”阿离攥紧布条,红果串在掌心硌出红印,“奴婢这就去教孩子们唱,他们声音尖,传得远。”
“苏使。”夏启突然抬眼看向阴影里,那里原本空无一人,此刻却有寒芒一闪——苏月见的“光明”匕首已出鞘三寸,“西境最大的茶马市集,什么时候开?”
“三日后。”她的声音像浸了雪水的刀,“市集里三教九流混杂,西域药商最不起眼。”
夏启将誊抄好的残卷推过去:“挑五份最旧的,夹在药材里。”他指腹蹭过卷角的批注,“让那些藩王的幕僚们,在算盘声里睡不着觉。”
苏月见伸手接卷时,袖中滑出个青瓷小瓶,是前日夏启赏的蜜饯。
她指尖顿了顿,又将瓶子塞回袖中,匕首入鞘的轻响里,人已消失在门帘后,只余下一句飘散的“明白”。
炭盆里的残煤突然“轰”地燃尽,照亮了夏启眼底翻涌的暗潮。
他抓起案头的玄甲卫令牌,对着窗外的雪夜抛起又接住——北境的风正卷着新的故事,往南方的深宅大院里钻。
而西境的茶马市集中,明日将有个戴斗笠的药商,挑着装满药材的担子,随着商队缓缓入关。
她腰间的青瓷小瓶撞在药囊上,发出细碎的响,像某种暗号,正等着被有心人听见。
半月后,京中传来消息时,北境王府的议事厅正飘着新烤的麦饼香。
阿离端着陶盘穿过廊下,麦香混着雪气撞进门槛时,正看见夏启屈指叩着案上的青瓷小瓶——那是苏月见前日归来时遗落的,瓶底还粘着半粒蜜饯碎屑。
他指尖刚要碰到瓶口,门帘突然被风掀开,带进来一股子冷硬的皮革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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