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沙渊边境驿站的木栅栏被风雪压得吱呀作响。
老李裹着的羊皮袄肩头结了层薄冰,他哈出的白气撞在铁皮箱上,凝成细密的水珠。
十辆盖着草席的马车停在驿站中央,守将王达的佩刀鞘正一下下磕着最近的车厢——这是他查验货物时的老习惯,磕得越响,疑心越重。
李掌柜,这犁铧箱子倒比我去年见的沉了三成。王达的刀尖挑开草席边角,铁皮箱泛着冷光露出来,莫不是启阳的铁打的犁,金子铸的铧?
将军这话说的。跟在老李身后的阿四搓着冻红的手凑上来,腰间的铜铃铛随着动作轻响——那是商队伙计的标配,咱工政司新炼的精铁,说是加了什么的讲究,比寻常铁重着两成呢。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,您瞧,殿下特意让伙房捎的南境春毫,说是这鬼天气里,喝口热茶比穿十层皮袄都暖。
王达的目光在油纸包上顿了顿。
他当守将八年,最懂礼轻情意重后面往往跟着更沉的礼。
但指尖刚碰到纸包,便闻见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——像是春末开的桂花,混着茶叶的清苦,裹着火盆里松枝的焦味,钻进鼻腔时竟带了丝倦意。
他晃了晃头,刚要喝令开箱,忽然觉得后颈发沉,视线里的铁皮箱开始重影。
将军?阿四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。
王达想抬手摸佩刀,却见自己的手落在火盆边,离炭块只有三寸,竟连缩回去的力气都没有。
最后一眼,他看见老李蹲在自己面前,羊皮袄的毛领扫过他的脸:对不住了,将军。
您这觉,得睡到明日午时。
宴席设在驿站后堂。
西秦右相陈松的狐裘在烛火下泛着油光,他捏着老李递来的样品枪,枪管在他粗短的指节间转了个圈:无火绳自动击发?
当真比我西秦的燧发枪快三倍?
右相请看。老李上前半步,指节叩了叩枪托,这击锤弹簧用的是启阳新炼的锰钢,扣动扳机时......他手腕轻抖,的一声,火帽瞬间引燃。
靶心的草人左胸绽开个洞。
陈松的小眼睛亮了。
第二枪打草人右膝,第三枪直穿草人咽喉——三发全中。
他猛地站起来,狐裘滑落在地也顾不得捡:好!
好!
这枪我要三千支,不,五千支!他俯身在老李耳边压低声音,价钱好说,只要......他扫了眼左右,只要枪里的机关,和你说的一样。
老李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记得夏启昨夜在沙盘前的话:贪财的要金子,贪权的要把柄,陈松这种贪功的......指尖划过沙盘上西秦的标记,要他以为能踩着这枪,在西秦皇上面前立个不世之功。此刻他笑着点头:右相放心,这枪第三次击发后,金属疲劳会比寻常枪快十倍——下次击发,炸的可就不是草人了。
陈松没注意到老李装枪时,指甲在枪托缝隙轻刮了下。
那道细不可察的缝隙里,微型蜡筒正随着他的话音轻颤,将炸的可就不是草人了七个字,连同一屋子的杯盏相撞声、炭火噼啪声,全刻进了蜡面里。
启阳观象台的密报房飘着墨香。
苏月见的指尖沾着星点墨渍,正快速翻着三本密码本——真本边角磨得发毛,假本用的是新棉纸,过渡本夹着半片干桂花。
温知语坐在解码机前,齿轮转动的声里,她突然顿住:月见,西秦密电。
苏月见的目光没离开密码本。
农具验收合格,明日移交工匠俘虏温知语的声音发紧。
苏月见的手指猛地停在过渡本某一页。
那页纸角折着个小三角,是她上月发现西秦密语变更时做的标记:移交?她抬头,眼尾的泪痣随着皱眉动了动,他们历来用,除非......
除非密电被截,或者发报人被换了。温知语的指尖抵住解码机按键,月见,你看频率——比往常快了半拍,是生手在发报。
密报房的烛火突然晃了晃。
苏月见摸出怀里的铜令,二字在掌心硌出红印。
这是夏启昨日给的,说与光同尘,可此刻她突然觉得,那光或许从来不是要藏,而是要等个时机,照穿所有阴影。
去请殿下。她把密码本推给温知语,起身时带翻了茶盏,就说......东风要变方向了。
夏启的书房里,炭盆烧得正旺。
他捏着温知语递来的密报,指腹在二字上重重一按,纸页发出细微的撕裂声。
窗外的雪更大了,模糊了观象台的飞檐。
霍岩。他突然开口。
守在门外的边军校尉掀帘进来,铠甲上的雪末簌簌落在青砖上:末将在。
调三千边军,今夜二更佯攻霜骸哨站。夏启转身看向沙盘,指尖停在西秦与赤沙渊交界的标记上,要让西秦人听见马蹄声,看见火把,但......他的嘴角勾起抹冷笑,别让他们摸到刀刃。
霍岩抱拳的手紧了紧。
他在边军十年,第一次觉得,这雪夜的风里,飘着点不一样的味道——像是春汛前的冰裂,又像是星火要烧穿漫山积雪的前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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