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厅门帘掀起时,温知语先跨进来,棉靴底蹭了蹭门槛上的积雪。
她身后跟着苏月见,发间那朵冰棱花在炭火盆的热气里慢慢化出水珠,沿着鬓角滚进衣领,她却浑然未觉——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,扎在她腰间那卷羊皮纸上。
夏启坐在主位,龙纹铜令在案几上投下斑驳阴影。
他扫过下方七把交椅:左首是温知语的青瓷茶盏,右首霍岩的佩刀还带着冰碴,阿秃儿的粗布裤管沾着铁屑,最末那把新添的檀木椅,此刻正对着苏月见的膝头。
今日立外情司。夏启指尖叩了叩案上的铜印,观象台侧殿腾三间房,掌密报、商路、邦交。他抬眼时,目光恰好撞进霍岩瞪圆的眼睛里,苏月见,副使,专理西秦。
不可!噌地站起,佩刀磕在椅腿上发出闷响。
这个在边境杀过三十七个蛮族的校尉,此刻脖颈涨得通红,她是玄鸟卫的人!
上月还往赤沙渊送过密信——
上月她往密信里塞了小杏儿的药材单。夏启打断他,声音不高,却像块压舱石沉在厅里。
他想起三日前雪夜,苏月见跪在雪地里时,掌心那枚变形的密信筒,若她真想取我性命,那碗加了鹿茸的羊骨汤里,早该多一味鹤顶红。
苏月见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。
鞋帮是小杏儿病中绣的并蒂莲,针脚歪歪扭扭扎得她眼眶发热。
她听见霍岩重重坐下的声响,听见温知语轻轻咳了一声,听见阿秃儿搓着粗糙的手掌小声嘟囔西秦的铁矿好挖,最后听见夏启说:散了吧。
暮色漫进窗棂时,苏月见推开小杏儿的房门。
药香混着甜丝丝的糖蒸酥酪味涌出来,女孩正趴在炕头数蜜饯,见她进来立刻扑进怀里:姐姐!
我今天喝了三大碗粥!
慢点。苏月见接住她,触到她滚烫的额头已经退成温凉,悬了七日的心才落回原处。
小杏儿仰起脸,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净的蜜渍:姐姐会一直在这儿吗?
会吗?
苏月见想起玄鸟卫训练时,师父说密探没有;想起昨夜在矿洞,白鸦坠崖前最后看她的眼神——像看一块碎了的玉;想起夏启递来的棉袍,内侧绣着的二字,线脚比小杏儿的还笨。
她听见自己说,喉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。
小杏儿咯咯笑起来,把最后一颗蜜饯塞进她嘴里,甜得她鼻尖发酸。
回房时月上中天。
苏月见刚推开门,一片薄纸从门缝滑出来,落在她脚边。
捡起来对着月光看,是张普通的桑皮纸,可当她划亮火折子凑过去,暗褐色的字迹突然在焦痕里浮现——西秦军部的玄鸟暗记,还有一行小字:霜骸使者与右相,腊月廿三,青石渡。
她的手在抖。
这是玄鸟卫的死士密信,只有上线能联络。
白鸦失踪了,谁还能给她传信?
窗纸被风吹得簌簌响。
苏月见摸出怀里那半片磁石,是白鸦坠崖时掉的,此刻正贴着她的心口发烫。
她想起夏启说人能变,想起小杏儿攥着她的手说姐姐身上有糖味,最后想起那碗羊骨汤——她确实在汤里加了料,不是毒药,是从西秦带来的秘制香料,夏启喝得底朝天时,眼睛亮得像星子。
她把信揣进怀里,转身往夏启的书房跑。
书房的灯还亮着。
夏启正低头看温知语新绘的铁路图,抬头见她进来,指了指案上的茶:温参事煮的桂圆红枣茶,喝热的。
苏月见把信拍在他面前。
夏启展开时挑眉,指节敲了敲霜骸使者四个字:西秦最神秘的刺客,右相要见他......他突然笑了,好,温参事。
温知语从里间出来,手里捧着个铜匣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药水。
她用细笔蘸了鹅黄色的液体,在信上轻轻扫过,字迹便像春雪般消融。
苏月见盯着那支笔,想起总参议室的磁石阵,想起夏启说线换了手。
把信放回原处。夏启将处理过的信递回,让西秦以为他们的棋子还在棋盘上——只是,这颗棋子现在听谁的,得看谁给的糖更甜。
苏月见接过信,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。
这双手造过水泥,炼过精钢,在雪地里拉她起来时带着温度。
她把信收进袖中,转身要走,又听见他喊:等阿秃儿。
阿秃儿是跑着来的,额角还沾着铁屑:殿下!
东岭铁路铺到第三段了,就是木料——
木料从启阳工坊调。夏启打断他,我要腊月廿二前,把运到青石渡。他指了指铁路图上的红点,铁轨铺快些,蒸汽机多烧两锅煤。
阿秃儿抹了把脸,眼睛亮得像淬过火的钢:得嘞!
小的今晚就去铁匠铺盯梢,保准......
去吧。夏启挥了挥手,目光落在窗外的铁路方向。
苏月见退到门口,看见他案头摆着新制的燧发枪模型,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。
五日后的清晨,西秦边境的青石渡驿站来了支商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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