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卷着雪粒子掠过山梁,那张残纸打着旋儿没入云层时,赵砚之正蹲在二十里外的茶棚里,盯着案上刚印好的《毁轨檄文》。
他蘸了蘸冷透的墨汁,在天怒示警四字下重重勾了两笔——昨夜他特意让书童往山坳里扔了串爆竹,又买通猎户放火烧了半片枯林,此刻正借着那团火光,在檄文里添油加醋写成雷火坠空。
客官,您这字儿写得真俊。茶博士擦着桌子凑近,瞥见铁蛇爬山岗,骨肉喂豺狼的童谣,后颈莫名发凉,就是...这说法儿怪瘆人的。
赵砚之指尖在纸页上一叩,袖中露出半方绣着松竹的帕子——那是被夏启罢免的前工部侍郎送的。
他喉间泛起苦意:怪瘆人?
等铁地龙啃了他们的娃子,哭都找不着调。他将檄文卷进竹筒,塞给路过的商队:替我捎到北边庄子,每村发十张,银子我让管家另结。
商队走后第三日,启阳领地的炊烟里便飘起了惊惶。
二婶子你瞧!村头老槐树下,裹着蓝布头巾的妇人举着半张檄文,手指直颤,说七皇子掘山引了煞神,昨夜那雷火就是天公动怒!
我家娃子后半夜直哭!卖糖葫芦的老汉蹲在雪堆旁,糖葫芦上的糖霜结了层白,非说梦见山后头有红眼睛的大虫,吐着铁舌头...
老巫婆的破铜锣就在这时响了。
她披散着灰白头发,脸上画着朱砂鬼面,举着根插满鸡毛的木杖冲进人群:都跪下!
地龙要噬婴魂咧——她踹翻了卖糖葫芦的摊子,糖渣子混着雪水溅在妇人脚边,明儿把最俊的小娃子抱到轨道边儿上祭!
不然等铁蛇开了眼,连你们的骨头渣子都啃干净!
牛大力的脚夫队最先出乱子。
三个年轻后生裹着被子跪在他帐篷前,膝盖下的雪水浸透了裤脚:牛爷,俺们昨儿夜里都梦见亡母了。为首的小顺子抽抽搭搭,她说山神爷托梦,再跟着铺铁轨,全家的坟头都得塌!
牛大力抄起铁锨砸在地上,震得帐篷支架直晃:塌个屁!
老子上个月还去给你们爹上坟,香灰都没断!他盯着三人发抖的肩头,突然想起十年前自己背着小儿子在冰坡上打滑的夜,喉咙突然发紧,行,要走就走!他从怀里摸出三吊钱摔在雪地上,但记好了——等铁地龙通到医馆那天,你们可别跪着求老子带你们回来!
三个后生捡起钱,头也不回地跑了。
牛大力蹲在帐篷口,用铁锨戳着雪地,戳出个能埋进半只脚的坑。
与此同时,铁道队营地的篝火堆旁,阿秃儿正往陶碗里倒烧刀子。
他眼尾有道狰狞的疤,是当年村子塌成深渊时被房梁砸的。兄弟,尝尝这酒。他勾住个新工的脖子,酒气混着腐臭的口水喷在人脸上,知道我为啥来这儿?他指节敲了敲对方的膝盖,十年前俺村修渠动了祖坟,第二夜地就裂了条缝,把三百多口人全吞了——他突然压低声音,你们现在铺的铁轨,底下埋的是山神的筋!
等筋断了...他猛地拍了下新工的后背,吓得对方酒碗落地。
后半夜,两个新工缩着脖子溜到轨道边。
月光下,枕木的影子像一排竖起的棺材板。快点。其中一个摸出用破布裹着的腐鼠,老鼠身上还沾着黑红的血,阿秃儿说,只要埋在这儿,明儿太阳一晒,血就会渗出来,像龙血...
腐鼠刚塞进土坑,远处突然传来巡夜的梆子声。
两个新工吓得屁滚尿流,连土都没埋实就跑了。
那腐鼠的尾巴还露在外面,在风里轻轻摇晃。
次日清晨的尖叫,把整个营地都掀翻了。
龙血!轨道渗龙血了!
夏启正端着茶碗看炼铁炉的火候,就见小铁匠连滚带爬地冲过来,棉袍下摆沾着泥:殿下!
轨道...轨道在流血!
他放下茶碗时,茶盏底在案上压出道水痕。
等赶到现场,二十几个工人正缩在轨道旁,最前面的老周抖得像筛糠,手指着轨面:您瞧...那黑红的...
夏启蹲下身。
轨面确实有暗红的液体在雪地上漫开,混着泥土泛着腥气。
他捻起一点凑到鼻端,眉峰陡然一挑——是猪血混了泥浆的味儿。拿铲子来。他声音平稳得像铁轨,把这层浮土挖开。
铁铲落下的瞬间,腐鼠的尾巴先露了出来。
人群里响起抽气声。
夏启捏着腐鼠的后颈提起来,那老鼠已经烂了半边,露出白森森的骨头:这是有人故意埋的。他转身看向人群,目光扫过几个脸色发白的新工,龙血?
龙要是真有灵,早该把下黑手的人啃了。
他从怀里摸出那半张《毁轨檄文》,摸出火折子地引燃。
纸页在他掌心蜷成黑蝴蝶,他举高手臂:写文章的人没挑过一担土,没搬过一块砖,却要你们信他的梦话?火星子落在雪地上,那好——今晚我就让你们看看,什么叫地龙吃人
人群静得能听见雪粒子打在铁轨上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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