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如墨,泼洒于苍茫群山之间,将千峰万壑染作一片幽邃的靛青。
云霭低垂,似垂死仙鹤散落的翎羽,缠绕着嶙峋山脊;风过松林,呜咽如泣,又似古琴断弦,余音里浮动着未散的杀机。
叶馨云独行于玄枢宗归途——那条蜿蜒于云梦泽西陲、被唤作“栖霞古道”的险峻小径上。
她素衣未染尘,却已浸透三分霜气;青丝绾作流云髻,斜簪一支白玉兰,花瓣纤薄如刃,蕊心一点朱砂红,仿佛凝着未干的血痕。腰间悬一柄无鞘长剑,名曰“澄漪”,剑身不泛寒光,唯在暮色将倾之际,悄然浮起一缕清辉,似水波微漾,映照她眉宇间沉静如渊、却暗藏雷霆的神情。
她并非不知身后有影。
三日前,自吴国都城“临澜”脱身时,她亲手焚尽国师府地底密窟——那处深埋于皇陵龙脉支脉之下的阴煞炼丹场。石壁斑驳,刻满倒悬符箓与逆生血阵;炉鼎九尊,皆以少女骸骨为基、以怨魂为薪,炉腹内壁嵌着数百枚褪色绢帕,每一块都绣着稚嫩名字与生辰八字,字迹已被泪渍与血痂蚀得模糊,却仍倔强地透出未冷的体温。
她立于炉火最盛处,手中剑光如月破云,一斩断绝“赤螭引灵阵”的主脉灵枢,二刺洞穿国师“玄冥子”喉间命窍,三拂袖卷起地火真焰,将整座邪窟连同那具尚在抽搐的尸身,焚作一捧青灰。
灰烬升腾之际,她听见三百里外,吴国宫墙之内,有幼女初啼——那是被囚于偏殿药庐、本该今夜入炉的第七个孩子,终于睁开了眼睛。
此非莽撞,实为决断。
彼时吴国朝野,早已被“长生”二字蚀空筋骨。君王日服“驻颜散”,实则乃以百名豆蔻少女晨露初凝之精血,混入朱砂、蟾酥、断肠草汁熬炼而成;国师玄冥子更伪托天命,称“稚阴蕴天地初炁”,唯有十二至十四岁未破元阴之躯,其心血可淬炼“聚气丹”——此丹品阶不过下品,效用微末,仅能助筑基修士略增半息吐纳之速,然其炼制之法,却需活祭、剥皮、剜心、引魂、封炉、锻魂七步,每一步皆踏在人伦崩解的刀锋之上。
叶馨云潜入吴国,本为追查一桩失踪案:三月内,临澜城十三坊接连失女,皆是贫户孤女,无契无籍,如尘入风,杳然无踪。她扮作游方医女,施药于陋巷,赠膏于寒门,指尖搭上第十一个女孩枯瘦的手腕时,脉象浮滑如蛇蜕,舌苔泛出诡异的淡金——那是“阴髓枯竭”之兆,是精血被抽离七成以上的濒死征候。线索如蛛丝,在腐臭的井底、在废弃的织锦坊、在国师府后山那口终年不结冰的“寒髓泉”边,一寸寸收拢,最终,勒紧于那座以龙纹金砖铺地、却弥漫着甜腥铁锈味的地下丹房。
她未曾告官。吴国刑部尚书,正是玄冥子亲传弟子;大理寺卿,三年前曾受“驻颜散”恩惠,面若冠玉,鬓角却已生出灰白;而那位高坐紫宸殿、日日吞服丹丸的君王,早将良心典当给了永生幻梦。
叶馨云站在丹房铜镜前,镜中映出她苍白的脸,也映出身后炉鼎中翻涌的猩红雾气——雾气里,浮沉着无数张少女面容:有的在笑,有的在哭,有的嘴唇翕动,无声念着母亲的名字。那一刻,她忽然想起幼时玄枢宗后山的“问心崖”:长老曾执竹杖点她额心,道:“修道者,首戒妄杀;然若见恶不诛,纵恶成灾,反为大妄。”
她拔剑,剑鸣清越,如裂帛,如春冰乍破。剑光所至,阵纹寸断,符纸成灰,炉鼎哀鸣炸裂。玄冥子临死前嘶吼:“你毁我大道!吴国必亡于你手!”
她垂眸,剑尖滴落一滴血,不落于地,竟悬于半空,凝而不坠,如一颗赤色星辰——那是她以自身精血为引,逆向催动玄枢宗禁术“断因果·锁命灯”,将国师一身邪功、所有罪证、乃至他与境外“血魄宗”的密信往来,尽数烙印于剑魄之中。此术极损元神,施术后,她左眼瞳仁隐现一道金线,三日不散,视物时,万物轮廓皆浮起细密梵文,似在无声诵经。
故而,归途必有伏。
果然,当栖霞古道行至“断云峡”——两壁如削,仅容单骑侧身而过,头顶一线天光被嶙峋怪石割得支离破碎——杀机骤然迸发!不是刀光,不是剑气,而是声音。
一种奇异的、带着蜜糖般黏腻尾音的吟唱,自岩缝深处汩汩涌出,如毒藤缠足,直钻耳窍。叶馨云脚步未停,右手却已按上“澄漪”剑柄,指节泛白,却不见丝毫颤抖。她知道,这是“摄魂蛊音”,源自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的“哑婆教”,专攻神识薄弱者,听者会于幻境中重历毕生至痛,直至心脉爆裂而亡。
可她刚从吴国丹房走出,心魂早已淬过最烈的业火——那三百少女的冤屈,比任何蛊音更沉重;那三百具尚未入炉便已枯槁的躯壳,比任何幻象更真实。她唇角微扬,竟似含笑,随即启唇,吐出一串清越短音,非歌非咒,乃是玄枢宗《太初引气诀》中“守神章”的变调,音律如钟磬相击,层层叠叠,将蛊音尽数撞碎于三丈之外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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